放学铃响得像一场迫不及待的解放。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桌椅碰撞声、喧哗声、收拾书包的哗啦声交织成一片。江屿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本习题册塞进有些磨损的背包里。他需要去校外附近找一家便宜的打印店，把申请住宿的材料复印几份。
“江屿，一起走吗？”同桌王哲一边往书包里胡乱塞着东西一边问，眼神里带着点对新同学的好奇，也带着点对“独行侠”的不解。
“不了，我去打印店。”江屿拉上背包拉链，声音平淡。
“哦，那行，明天见。”王哲也不多纠缠，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融入了涌向门口的人流。
江屿刻意磨蹭了一会儿，等人流散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教室。夕阳将走廊染成一片暖橙色，空荡而安静。他按照手机地图的指示，没有走学校正门的大路，而是拐进了教学楼后面一条更近的小巷。
这条巷子狭窄、阴暗，两旁是斑驳的老墙和紧闭的后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垃圾和潮湿的气味。与前面光鲜的校园仿佛是两个世界。江屿加快了脚步，帆布鞋踩在坑洼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就在巷子快要穿出去，已经能看到前方马路车流的微光时，一阵异样的声音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是说话声，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闷哼，还有粗重得不像话的喘息，夹杂着肉体撞击硬物的沉闷声响。
声音来自旁边一条更深的、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死胡同。
江屿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本能地想立刻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然而，就在他侧身准备快步走过胡同口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一抹刺眼的蓝白色。
那是七中的校服。
而且，那个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的身影，虽然低着头，额前黑发被干涸的血黏住，嘴角破裂红肿，白色校服T恤上浸染开大片惊心动魄的暗红……但那副即便狼狈至此也依旧凌厉的轮廓，江屿在今天下午的教室里，刚刚见过。
是周烬。
他旁边，还歪歪扭扭地躺着两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一个抱着肚子蜷缩成虾米，另一个捂着脸，指缝间不断渗出血，哼哼唧唧，显然伤得更重。
死胡同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暴力过后死寂般的压抑。
江屿的呼吸窒住了。他想后退，脚步却像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那原本低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一双眼睛，不再是教室里那慵懒困倦或仅仅是不耐烦的半眯着，此刻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充满了未散尽的暴戾、凶狠，以及深不见底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目光锐利得像冰锥，直直刺向胡同口的江屿。
周烬认出了他。那个今天刚来的转校生。
几乎在江屿反应过来之前，周烬已经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带风，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来。他一把拽住江屿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将他狠狠地掼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
“呃！”江屿的后背撞得生疼，闷哼一声，怀里的背包掉在地上。
周烬的手臂横亘在他胸前，如同铁钳，另一只手则冰冷地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对上那双骇人的眼睛。距离太近了，江屿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伤口凝结的血块，闻到他呼吸间带着铁锈味的灼热气息。
“看见什么了？”周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每个字都带着危险的意味。
江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但他看着周烬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除了凶狠，还有极力掩饰却无法完全藏住的、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带来的生理性颤抖。
他抿紧了唇，没有挣扎，也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艰难地从周烬染血的脸上下移，落在他紧紧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上——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道不算深但颇长的划伤，皮肉外翻，还在缓慢地渗着血珠，混着灰尘和污迹，看起来格外狰狞。
周烬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戾气更盛，指间力道加重，掐得江屿下颌骨生疼。他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江屿的耳朵，用一种更低、更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警告：
“说出去，你就完了。”
巷口外的车流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胡同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江屿沉默了两秒，就在周烬以为他会害怕求饶或者保证守口如瓶时，他却忽然抬起那只没被禁锢的手，动作很轻，甚至带着点迟疑，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周烬小臂上那道伤口的边缘。
周烬肌肉猛地一绷，眼神更加锐利，似乎下一秒就要发作。
但江屿开口了，声音因为被掐着下巴而有些含糊，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与眼前这血腥暴力的场景格格不入：
“伤口不处理，会感染。”
“……”
周烬愣住了。掐着江屿下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瞬。
他预想了各种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没有尖叫，没有求饶，没有保证，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句平淡无奇的、关于伤口感染的提醒。
这他妈算什么？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怔松，江屿微微偏头，挣脱了他下巴的钳制，但依旧靠在墙上，没有试图逃跑。他低头，从自己掉在地上的背包侧袋里，摸索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这是他母亲习惯给他备着的。
他撕开包装，抽出那张带着清淡酒精味的湿巾，再次看向周烬，目光落在那道还在渗血的小臂伤口上。
“需要吗？”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问“需要借笔记吗”一样平常。
周烬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惊疑、审视、暴戾，还有一丝被这完全超出预期的反应打乱节奏的无措。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既没有说“需要”，也没有说“滚开”。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江屿，那横在江屿胸前的手臂，却慢慢地、带着极大的戒备，放了下来。
江屿没有犹豫，用湿巾小心地、尽量不去触碰他其他皮肤地，擦拭掉周烬小臂伤口周围明显的污迹和血痂。冰凉的湿巾触碰到火辣辣的伤口，周烬几不可闻地抽了口气，肌肉再次绷紧，但没有躲开。
昏暗的死胡同里，只剩下清瘦的少年低头为浑身是伤的“校霸”清理伤口的诡异画面。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被那一点点酒精气味冲淡了些许。
江屿做完这一切，将用过的湿巾捏在手里，弯腰捡起自己的背包，拍了拍上面的灰。
他看了一眼依旧僵立在原地的周烬，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两个不知是昏过去还是不敢动弹的青年，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快步走出了这条令人窒息的小巷。
夕阳的余晖重新洒在他身上，带着人间的暖意。
周烬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低头，看向自己小臂上那道被简单清理过的伤口。那里不再那么肮脏，刺痛感却更加清晰。
他烦躁地“操”了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震落了簌簌的墙灰。
这个转校生……tm的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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