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
这天沈倦收工时,天边还挂着点夕阳的余晖,刚走出汽修店没多远,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转眼就连成了线,把天地间罩得一片白茫茫。
他没带伞,只能往公交站跑。等车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工装紧紧贴在身上,冷意顺着皮肤往里钻。旁边有几个躲雨的人在抱怨这鬼天气,沈倦靠在站牌上,把脸埋在湿漉漉的臂弯里,听着雨打在铁皮棚上的巨响,忽然有点走神。
他想起林漾。
林漾今天上班,这时候大概也快下班了,不知道带没带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沈倦啊沈倦,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别人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来了,沈倦跟着人群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雨刮器在玻璃上左右摆动,窗外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他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泪痕,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回到老城区时,雨还没停。巷子里的积水漫过了脚踝,踩下去能溅起一串水花。沈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快到楼下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屋檐下,正踮着脚往楼上看。
是林漾。
他穿着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手里拎着个公文包,头发和衬衫都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显得有点狼狈。他没带伞,正皱着眉看那瓢泼大雨,像是在发愁怎么上楼。
沈倦的脚步顿了顿,几乎是本能地朝他走了过去。
“没带伞?”
林漾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是他,愣了愣,随即笑了:“是啊,出门时还好好的,没想到下这么大。”
沈倦没说话,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虽然湿透、但面积够大的工装外套,递了过去。外套上还带着机油味和雨水的腥气,算不上干净。
“披上吧,别感冒了。”
林漾看着那件黑色的工装,又看了看沈倦只穿着件湿透的T恤、露出的胳膊上还能看到几道旧疤,摇了摇头:“不用,我跑快点上去就行,你自己穿着吧,别着凉。”
“披着。”沈倦的语气有点硬,把外套往他怀里塞了塞,“我皮糙肉厚,没事。”
外套带着沈倦的体温,隔着湿漉漉的布料,也能感觉到一点残留的暖意。林漾看着沈倦坚持的眼神,没再推辞,把外套披在了身上。外套很大,几乎能把他整个人裹住,那股淡淡的机油味里,好像还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
“谢谢。”林漾拢了拢外套,“那我们一起上去?”
“嗯。”
两人并肩往楼道口跑,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溅得满脸都是。林漾跑得有点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沈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点。”
“没事没事。”林漾站稳了,笑了笑,脸颊被雨水淋得有点红。
楼道里没灯,黑黢黢的,还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沈倦走在前面,脚步很稳,像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他知道林漾怕黑,上楼梯时故意走得慢了点,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认他跟上了。
到了三楼,林漾的家门口,两人都喘着气,头发往下滴水。
“进来擦擦吧,”林漾拿出钥匙开门,“我那有姜茶,煮点给你驱驱寒。”
沈倦想拒绝,林漾却已经拉开了门,侧身让他:“别客气,就当是谢你借我外套了。”
屋子里的暖气开着,一下子驱散了不少寒意。林漾找了干净的毛巾递给沈倦,自己也拿起一条擦着头发。暖黄色的灯光下,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沈倦低头擦着头发,不敢多看。
林漾去厨房煮姜茶,很快,浓郁的姜味就飘了出来。他把姜茶倒进两个马克杯里,端到客厅:“有点烫,慢点喝。”
沈倦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他小口喝着,姜茶很辣,喝下去嗓子里火辣辣的,却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驱散了不少。
“今天上班怎么样?”沈倦没话找话,打破了沉默。
“还行,就是整理档案有点累。”林漾捧着杯子,呵了口气,“对了,我同事说附近有家夜市,周末开张,卖的烤冷面特别好吃,要不要一起去?”
沈倦的动作顿了顿。
一起去夜市。
这样的词,他只在别人的闲聊里听过。以前的他,要么是在街头游荡,要么是躲在屋子里,从未有过这种“约着去玩”的经历。
“我周末可能要加班。”他低声说。其实王老板没说要加班,他只是习惯性地拒绝这种热闹的场合。
林漾眼里的光暗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没事,等你不忙的时候再说。反正夜市一直都在。”
沈倦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芥蒂的笑容,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好像总是这样,习惯性地竖起尖刺,把靠近的人都推开,可林漾却像块软乎乎的棉花,不管他怎么扎,都不会反过来刺他。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偶尔喝姜茶的声音。沈倦看着杯子里晃动的姜茶,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再还你。”林漾忽然说。
“不用,就放着吧。”沈倦说,“我还有别的衣服。”
林漾想了想,没再坚持:“那好吧。”
又坐了一会儿,沈倦觉得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干了,就起身告辞。林漾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进楼道的黑暗里,忽然说了句:“沈倦,谢谢你。”
沈倦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回到自己的屋子,沈倦脱下湿T恤,擦干身上的水。屋子里还是那么冷,那么暗,和林漾家的温暖明亮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走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能看到林漾家的灯光,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刚才扶着林漾时,指尖好像还残留着对方胳膊的温度,不算热,却很清晰。
桌上放着那盆小小的多肉,在昏暗的光线下,叶片依旧胖乎乎的,透着点生气。沈倦走过去,拿起喷壶,小心翼翼地给它浇了点水。
也许,他可以试着,再靠近那束光一点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没像以前那样立刻否定,只是看着那盆多肉,任由这个想法在心里慢慢发芽。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沈倦知道,雨总会停的,就像有些东西,总会慢慢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