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老城区巷子里的阳光，不炽烈，却带着绵长的暖意，一点点渗进沈倦的生活里。
他在汽修店渐渐站稳了脚，王老板看他干活实在，又肯下功夫琢磨，开始教他些更精细的手艺。沈倦话不多，学东西却快，手上的伤口结了痂又磨破，旧疤叠着新痕，却再也没像从前那样，带着戾气和麻木。
每天收工回来，他会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三楼的窗户。如果灯亮着，心里就会莫名踏实；如果没亮，就会忍不住多等一会儿，直到那盏暖黄的光透出来，才转身回自己的屋子。
林漾的工作慢慢步入正轨，虽然偶尔会加班到很晚，但每次回来，总能在门口看到些意外的“礼物”——有时是几颗洗干净的草莓，有时是一小袋刚出炉的烤栗子，偶尔还会是一小盆长势喜人的薄荷。
他知道是沈倦放的。这个沉默的少年，总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表达着关心，像初春悄悄探出头的嫩芽，带着点羞涩，却藏不住蓬勃的生机。
“沈倦，你买的栗子太甜了，下次少放点糖。”林漾会在第二天楼道里遇见他时，笑着说。
沈倦会耳根发红，低声“嗯”一句，脚步却会放慢半拍，等林漾跟上来，听他絮叨几句工作上的趣事。
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有时林漾休班，会拉着沈倦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看老头老太太下棋，听街边艺人拉二胡；有时沈倦加班晚了，林漾会留一盏楼道灯，再端一碗热汤面等他回来。
沈倦的屋子也渐渐有了人气。林漾送了他一盏小小的台灯，暖白色的光，刚好能照亮书桌的一角；他自己买了块新的桌布，盖在那张掉漆的旧桌子上，还把林漾送的小熊玩偶摆在了窗台上，让它晒得到太阳。
但平静的日子里，总藏着不易察觉的裂痕。
那天沈倦收工早，路过巷口的杂货店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上次被林漾赶走的黄毛，还有另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他们正靠在墙上抽烟，眼神阴沉沉地往楼上瞟，嘴里嘀咕着什么。
沈倦的脚步瞬间顿住，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了下来。他认得那两人，是他爹以前混社会时认识的“朋友”，专靠放高利贷和敲诈勒索过活。
他下意识地想躲，却看到黄毛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沈倦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一旦盯上，就很难甩掉。以前他孑然一身，不怕被纠缠，可现在……他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灯亮着，林漾应该已经下班了。
一股莫名的恐慌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不能让这些人打扰到林漾，不能让那束好不容易照进他生命里的光，被这些肮脏的东西玷污。
沈倦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带起风。他没有回家，而是绕到了巷子后面的废弃仓库——那是以前这些人偶尔聚集的地方。
他知道，有些麻烦，必须自己解决。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霉味，黄毛和另一个青年果然在里面，正对着一个破桌子掷骰子。看到沈倦进来，黄毛吹了声口哨，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哟，这不是沈大少吗？怎么，发财了，敢主动找我们了？”
沈倦没说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像一柄没出鞘的刀，带着凛冽的寒气。“我爹欠你们的钱，我会还。”他的声音很哑，却异常坚定，“但你们不准去骚扰楼上的人。”
“楼上的人？”黄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得更欢了，“你说那个多管闲事的学生仔？怎么，跟他搭上了？啧啧，没看出来啊，你还能攀上这种‘干净人’。”
另一个青年也跟着笑：“倦哥，不是兄弟说你，那小白脸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哪经得住咱们折腾？你要是识相，就把他叫下来给哥几个乐呵乐呵，说不定哥几个还能宽限你几天。”
污言秽语像针一样扎进沈倦的耳朵里，他的拳头一点点攥紧，指节泛白，眼底的阴郁像潮水一样翻涌上来。
“我再说一遍，”沈倦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准碰他。”
“哈，还护上了？”黄毛站起身，拍了拍沈倦的肩膀，语气轻佻，“沈倦，别给脸不要脸。你是什么货色，我们还不清楚？一身的烂泥，也配护着别人？我告诉你，要么乖乖把钱交出来，要么……”他故意顿了顿，眼神往楼上的方向瞟了瞟，“我们就去跟你的‘新朋友’好好聊聊，聊聊你以前是怎么‘借’东西的，聊聊你爹是怎么跑路的……”
“闭嘴！”
沈倦猛地挥拳，一拳砸在黄毛的脸上。
黄毛没防备，被打得踉跄后退，鼻血瞬间流了下来。他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凶狠：“操！给脸不要脸是吧！兄弟们，给我打！”
另一个青年立刻抄起旁边的铁棍，朝沈倦抡了过来。沈倦侧身躲开，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青年的惨叫，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黄毛趁机扑了上来，沈倦回身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把他踹得撞在墙上，半天爬不起来。
仓库里一片狼藉，沈倦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他看着地上哀嚎的两人，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恐慌。
他还是没能忍住。还是动用了这种粗暴的方式。
他怕了。怕自己骨子里的野蛮和暴力，会像瘟疫一样传染给林漾；怕自己这片烂泥，真的会把那束光拖进深渊。
沈倦没再看那两人一眼，转身冲出仓库，像逃一样跑回了老城区。他没有回家，而是在楼下的阴影里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
路过三楼时，林漾的门忽然开了。
“沈倦？你回来了？”林漾穿着睡衣，头发有点乱，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我听楼下有动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倦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林漾的目光。他的手背上还沾着灰尘，指节因为刚才的打斗有些发红，脸上可能也带着伤。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刚才碰到两个醉汉，吵了几句。”
林漾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把保温杯递过来：“我煮了点银耳汤，你喝点吧，安神。”
保温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暖得有些烫人。沈倦看着林漾担忧的眼睛，那里面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在仓库里的样子，一定丑陋极了。
“谢谢。”沈倦接过保温杯，指尖微微颤抖，“我先回去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冲进自己的屋子，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保温杯被放在一边，他没有喝。他看着窗台上的小熊玩偶，看着书桌上的台灯，看着那些林漾带来的、让这个屋子变得温暖的东西，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他终究是属于黑暗的。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淡，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沈倦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真的，配得上那束光吗？
而三楼的林漾，看着沈倦仓皇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刚才隐约看到沈倦手背上的红痕，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他知道，沈倦有事瞒着他。
林漾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把窗台上的薄荷往窗边挪了挪。他不知道沈倦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他刚才遇到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个看似坚硬的少年，其实比谁都脆弱。
他能做的，或许只有等。等沈倦愿意把心里的伤口露出来，等他相信，自己不会因为那些伤疤而离开。
夜还很长，但总会天亮的。林漾看着窗外的月光，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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