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沈倦像是刻意拉开了距离。
他依旧会在林漾门口放些小东西，却总选在林漾不在家的时候；楼道里遇见时，他会低头匆匆走过，连那句敷衍的“嗯”都省了；汽修店的活儿明明不忙，他却总待到很晚才回来，回来时身上总带着洗不掉的机油味，像是想用这味道在自己和林漾之间划一道界限。
林漾看在眼里，没戳破。他知道沈倦在躲，像只受惊的小兽，把自己缩成一团，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别人，也保护自己。
这天林漾休班，在家大扫除，清理出一堆旧书和杂物，想送到楼下的回收站去。刚把东西搬到楼道，就撞见沈倦背着包准备出门。
“要出去？”林漾主动开口，声音轻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倦脚步一顿，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堆旧书上，没说话。
“正好，帮我搭把手呗？”林漾指了指地上的纸箱，“这些书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
沈倦抿了抿唇，似乎想拒绝，可看着林漾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低低的一个字：“……好。”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收站走，纸箱不算轻，沈倦却没让林漾碰，自己一个人扛在肩上。林漾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忽然说：“前几天我同事说，城西新开了家书店，有很多旧书，周末想去看看，你有空吗？”
沈倦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汽修店可能……”
“王老板跟我说了，你这周末轮休。”林漾打断他，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得意，“我昨天去店里送文件，顺便问了他一句。”
沈倦转过头，眼里带着点惊讶。他没想到林漾会特意去问这些。
林漾冲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就当……谢谢你帮我搬书了。”
阳光落在林漾脸上，亮得有些晃眼。沈倦看着他坦荡的笑容，心里那道刻意筑起的防线，忽然就塌了一角。他沉默了几秒，终是点了点头：“……好。”
周末的书店藏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白墙黑瓦，门口爬满了青藤，推开木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淡淡的书香。
林漾像找到了宝藏，眼睛都亮了，径直冲向文学区，指尖在书架上轻轻划过，时不时抽出一本翻两页，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本我找了好久！”
沈倦没什么想看的书，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书架间穿梭的背影。林漾拿起一本插画集，蹲在地上看得入神，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沈倦的目光落在他微卷的发梢上，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比任何风景都好看。
“你看这个！”林漾忽然举起插画集，指着其中一页，“是不是很像你窗台上那盆多肉？”
画里是一盆胖乎乎的多肉，叶片上沾着水珠，和沈倦那盆确实有几分像。沈倦凑过去看，肩膀不小心碰到林漾的胳膊，两人都顿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林漾的耳朵有点红，连忙把书往他面前递了递：“真的很像吧？”
“嗯。”沈倦的声音有点哑，目光从画上移开，落在林漾泛红的耳垂上，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乱了。
他们在书店待了一下午，林漾买了厚厚一摞书，沈倦没买，却在林漾付钱时，悄悄把那本插画集也放了进去。
走出书店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天边，把巷子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林漾抱着书，脚步轻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沈倦，你以前……为什么不读书了？”
这个问题像颗石子，投进沈倦平静的心底。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漾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极轻的声音：“家里没钱，我爹……也不让我读。”
林漾停下脚步，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像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委屈。
“那你现在想读吗？”林漾问，“我那里有很多书，你要是想看，随时可以去拿。”
沈倦抬起头，对上林漾真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善意。他忽然想起自己那间昏暗的屋子，想起书桌上那盏暖白色的台灯——如果在那里看书，会不会和以前不一样？
“……想。”他听到自己说。
林漾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太好了！等回去我就整理一些给你。”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话，却不像之前那样尴尬。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肩并肩走在巷子里，影子偶尔会交叠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
走到楼下时，林漾把书放在地上，从里面抽出一本递给沈倦：“这个先给你看，是讲手工制作的，里面有很多修东西的技巧，说不定对你有帮助。”
是一本崭新的《手工匠人笔记》，封面上印着精致的工具图案。沈倦接过书，指尖触到光滑的封面，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谢谢。”他说。
“不客气。”林漾笑得坦荡，“对了，明天晚上我做红烧肉，你要不要来尝尝？我妈教我的，超好吃。”
沈倦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点了点头：“好。”
林漾笑得更开心了，抱着书跑上楼，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沈倦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本插画集——他刚才偷偷付了钱，想等下次再送给林漾。
指尖传来书的温度，像有股暖流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
或许，他可以试着不躲。
或许，靠近那束光，并不会被灼伤。
沈倦握紧了手里的书，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而是带着点期待，朝着有光的方向，慢慢延伸。
第二天晚上，林漾的屋子里飘出浓郁的肉香。沈倦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敲响了门。
“来啦！”林漾打开门，系着围裙，脸上沾了点面粉，像只小花猫，“快进来，马上就好。”
屋子里暖意融融，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扑鼻。沈倦坐在桌前，看着林漾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变得很软。
“好了！”林漾端着一大盘红烧肉放在桌上，色泽红亮，油光锃亮，“快尝尝！”
沈倦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肉质软烂，甜咸适中，带着浓郁的酱香，确实像林漾说的那样好吃。他很久没吃过家常菜了，胃里暖烘烘的，心里也跟着发烫。
“好吃吧？”林漾得意地扬起下巴。
“嗯。”沈倦点头，又夹了一块。
两人边吃边聊，林漾说起自己大学时的趣事，沈倦偶尔会插一两句，大多是关于汽修店的事。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里的灯光暖黄，映着两人的笑脸，像一幅温馨的画。
吃完饭，沈倦主动收拾碗筷，林漾没争，只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沈倦洗碗的动作不算熟练，却很认真，水流哗哗地响，和着窗外的虫鸣，格外安宁。
“沈倦，”林漾忽然开口，“那天晚上，是不是那些人又来找你了？”
沈倦的动作顿住了。泡沫顺着指尖滑落，滴在水池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嗯。”
“以后别一个人扛着了。”林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朋友就该一起面对。”
沈倦转过身，看着林漾。灯光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像星星，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朋友。
这个词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他心里所有的阴霾和不安。
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带着温柔的暖意。沈倦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些曾经困住他的黑暗，那些让他恐慌的过往，好像都在这暖意里，一点点融化了。
他的世界，终于有了可以并肩同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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