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渐渐舒展成平和的模样。沈倦不再刻意躲闪，林漾做了好吃的会喊他上楼，他修好了林漾那台吱呀作响的旧风扇，两人偶尔会在晚饭后一起去巷口散步，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沈倦开始翻看林漾给的书，大多是关于机械和手工的，他看得很慢，却很认真，遇到不懂的地方会记下来，等林漾有空了就问。林漾总是耐心地给他讲解，有时还会找来纸笔画图，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叠的书页上，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汽修店的王老板看出了沈倦的变化，某次收工时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眉眼间的戾气少了，这才像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沈倦摸了摸后脑勺，没说话，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像老城区墙上的爬山虎，悄无声息地蔓延，直到覆盖住所有的斑驳和裂痕。可他忘了，阴影总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
那天沈倦下班回来，刚走到巷口，就被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拦住了。他们不像上次的黄毛那样流气，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是沈倦吧？”其中一个男人开口，声音低沉，“跟我们走一趟，沈先生想见你。”
沈倦的心脏猛地一沉。
沈先生。这个称呼像一根毒刺，瞬间扎进他尘封的记忆里。那是他的父亲，那个嗜赌成性、把他当出气筒、最后卷着仅剩的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
“我不去。”沈倦的声音冷得像冰，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变回了从前的凛冽。
“沈先生说，关于你母亲的事，他有话跟你说。”另一个男人抛出诱饵，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母亲。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沈倦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对母亲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会在他睡着时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她离开时他还小，只知道哭，后来被父亲的打骂磨平了所有念想，却从未真正忘记过。
沈倦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泛青。他知道这很可能是陷阱，那个男人从来只会利用他，可“母亲”两个字像磁石，牢牢吸住了他所有的理智。
“我跟你们去。”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男人把他带到一辆黑色轿车前，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沈倦坐进后座，一股陌生的皮革味扑面而来，让他很不舒服。
车子驶出老城区，穿过繁华的街道，停在一栋看起来很豪华的别墅前。沈倦被带进客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昂贵的丝绸衬衫，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意。
是沈父。几年不见，他胖了些，眼角的皱纹深了，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刻薄相。
“小倦，好久不见。”沈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像在招呼一个许久未见的远房亲戚。
沈倦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沈父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也是，跟着我当年那些狐朋狗友混，能有什么出息。”
沈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妈呢？你把她怎么了？”
“别急啊。”沈父放下茶杯，身体前倾，眼神变得锐利，“我找你回来，是有件事要你帮忙。帮我办成了，我就告诉你你妈在哪里，还能给你一大笔钱，让你摆脱现在这种穷酸日子。”
沈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什么事？”
“我最近跟人合伙做了笔生意，出了点小麻烦。”沈父的声音压低了些，“有个姓周的老板，手里握着能让我身败名裂的证据，我需要你帮我……‘拿’回来。”
沈倦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让我去偷？”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沈父笑了笑，“只是借用一下，事成之后，那笔钱足够你在城里买套像样的房子，不用再挤在那种贫民窟里。”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还有你母亲的消息，我保证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沈倦看着他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涌。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从来不会真心对他，所谓的“母亲的消息”，不过是用来拿捏他的诱饵。
“我不会去。”沈倦转身就想走。
“站住！”沈父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沈倦，你以为你有的选吗？你以为你躲在那个老城区就安全了？我告诉你，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去，我随便找个人就能捅到你那个新朋友耳朵里去——就是那个帮你还债的大学生，叫林漾是吧？”
沈倦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怎么会知道林漾？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沈父得意地笑了，“想在这座城市混，总得有点手段。你跟那个姓林的走得那么近，我想不知道都难。那小子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要是知道你以前干过什么，你觉得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沈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最害怕的事情，被这个男人赤裸裸地摆到了台面上。
他那些不堪的过去，那些靠“借”东西活下去的日子，那些为了保护自己而挥出的拳头……如果林漾知道了，会不会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会不会再也不跟他说话，再也不冲他笑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沈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威胁，“三天后，我要看到结果。要么，你拿着钱和你母亲的消息走；要么，我就让你和你的新朋友，一起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沈倦没有回头，快步走出别墅，像逃离一个肮脏的噩梦。坐回车里时，他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脑子里全是沈父那些恶毒的话，和林漾干净的笑脸。
车子把他送回老城区巷口，沈倦却没有立刻上楼。他在楼下的阴影里站了很久，看着三楼那盏暖黄的灯，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知道，沈父那种人，说到做到。如果他不答应，林漾一定会被卷进来。
可如果他答应了，他就又会跌回那个黑暗的泥潭里，再也爬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对得起林漾？怎么对得起那份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来之不易的温暖？
夜风很冷，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沈倦抱住膝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他像站在一条岔路口，一边是能保护林漾、却会毁掉自己的黑暗，一边是能守住自己、却可能让林漾受到伤害的光明。
无论选哪条路，好像都是错的。
三楼的灯忽然灭了。林漾大概是睡了。
沈倦看着那片黑暗，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可以回到黑暗里，可以被泥潭彻底吞噬，但他不能让林漾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那束光，是他唯一想守护的东西。
哪怕代价是，永远离开那束光。
沈倦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己的屋子走。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照在他脸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决绝。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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