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吹得纸角哗啦作响。
这不是恐吓。
这是警告。
而且是来自内部的警告。
我发动引擎,后视镜里映出“安和心理”康复中心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我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冲出去,轮胎在地面擦出短促的尖叫。
手机震动,思涵的信息还在屏幕上亮着:“妈,有人在跟踪你。”
我扫了一眼后视镜,夜色浓稠,街道空无一人。
但我能感觉到——就像被蛇盯上的猎物,脊背上爬满寒意。
我绕了三个街区,拐进一条死胡同,熄火,关灯。黑暗中,我盯着后视镜,屏住呼吸。
十秒、十五秒……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路口,在巷口顿了顿,调头离开。
我重新点火,绕远路回家。
一路上,我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方向盘,掌心全是汗。
回到家,我锁上门,检查窗户是否都关好。
走到客厅,发现茶几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没人进来过。
那是我出门前放在书房的备份资料。
现在它出现在这里,说明有人动过它。
我打开纸袋,里面的文件整整齐齐,一张没少。但我注意到最上面那页的折痕不对劲。
他们翻过。
他们知道我知道了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把文件摊开,盯着李明哲的病历。
“认知重构完成度:78%”
“异常情绪波动记录:12次/日”
“最终评估:稳定,可进入第二阶段”
这些不是医生的记录,是实验数据。
而我,就是他们的实验品之一。
我闭上眼,回忆起住院时的每一个细节。
药片的味道、护士递药时的表情、李明哲每次咨询时说的话……
那些看似正常的流程,原来每一步都是程序的一部分。
我摸出手机,拨通思涵的号码。
她很快接起。
“妈?”
她的声音很轻,“你到家了吗?”
“到了。”
我低声问,“你是怎么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我……我在你车上装了个追踪器。”
她顿了一下,“不是因为怀疑你,是因为我怕你会出事。”
我愣住了。
“你怎么会想到……”
“你查‘晨曦疗养院’的事,我一直有在跟。”
她声音有些发抖,“我查到了一些东西。但我不敢告诉你。”
“告诉我。”
我握紧手机,“现在。”
她沉默了几秒,低声说:
“‘晨曦疗养院’不是医疗机构,是‘重塑计划’的执行单位。他们用药物和心理干预手段,改造特定人群的人格。目的是制造……可控的人。”
我喉咙干涩:“可控的人?”
“听话、顺从、没有反抗意识。”
她说,“他们把人变成工具。”
我看着桌上的病历,胃里一阵翻腾。
“你从哪查到这些?”
“一个匿名论坛,叫‘清醒者’。”
她低声说,“里面有很多人分享自己或家人被‘重塑’的经历。他们称自己为‘残存者’。”
我心脏猛地一跳。
“你还知道什么?”
“我查到……”
她语气犹豫,“‘晨曦疗养院’背后有政府背景。”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妈?”
她小心翼翼地喊我,“你还在听吗?”
我深吸一口气:“在。”
“你还打算继续查下去吗?”
我看了眼桌上的纸条。
“别再查了,你不是对手。”
我不是对手?
那我就成为他们的噩梦。
“我要去瑞士。”
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妈……你确定吗?”
“我必须去。”
我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护照和银行卡。
“如果‘晨曦疗养院’是这一切的源头,我一定要找到证据。”
“可是……那边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地方。”
“我会想办法。”
我合上护照,“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把所有资料公开。”
“妈……”
“答应我。”
她哽咽了一声:
“我答应你。”
我挂掉电话,开始收拾行李。
衣服、现金、证件、录音笔、U盘、备用手机。
我把所有资料拷进U盘,放进贴身口袋。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我就永远只是个被设定好的“样本”。
我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他微微一笑:
“林女士,我们想和您谈谈。”
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黑衣男人。
他手里那份文件,正是我刚从“安和心理”带回来的资料。
“你们是谁?”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国家安全局特别行动组。”
他出示证件,月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蓝光。
我认得那种证件——假的。
真正的国安局不会用这种劣质材料。
但我没拆穿,只是让开一步:
“请进。”
他走进来,随手把门带上。
我站在沙发边,看他落座。
“林女士,我们知道您最近在查一些不该查的东西。”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试探。
我端起茶几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比如呢?”
“比如‘重塑计划’。”
他直视我,“比如‘晨曦疗养院’。”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我放下杯子。
他笑了:
“那我们就不用谈了。”
他伸手从外套内侧掏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照片。
是我昨天晚上潜入“安和心理”的监控截图。
“我们一直在观察您。”
他说,“从您第一次去‘晨曦疗养院’开始。”
我捏紧照片: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
他靠在沙发上,“停止调查,离开中国。”
“否则呢?”
“否则……”
他顿了顿,“您可能不会活着登上飞机。”
我盯着他,手心全是汗。
但我脸上还是保持镇定。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
我冷笑,“我既然敢查,就没打算退缩。”
他眼神变了。
“林女士,您是个聪明人。”
他说,“您应该明白,这件事牵扯太多。您继续查下去,只会毁了自己。”
“毁了自己?”
我反问,“还是毁了你们的实验?”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
“您知道陈志远当年为什么会被选中吗?”
我心头一震。
“因为他是我们的人。”
他说,“他早就知道‘重塑计划’的存在。他是最早一批实验对象。”
我呼吸一滞。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认知重构。”
他说,“人格重塑。让他成为一个完全可控的工具。”
“所以你们让他顶替林婉清上大学,是为了……”
“测试他的服从性。”
他说,“结果证明,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完美。”
我咬紧牙关。
“你们也对我做了同样的事,对吗?”
他没有否认。
“你以为你是醒来了?”
他说,“其实你只是系统允许你醒来。”
我冷笑:
“那你们现在来找我,不就是害怕我真的醒过来?”
他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林女士,我们不想伤害您。”
他说,“但如果您坚持要对抗,我们也不介意……”
他没说完,但意思我已经明白。
我站起来,走向卧室:
“我去收拾东西。”
他没动,但眼神一直追着我。
我走进卧室,关上门。
心跳如雷。
我知道,现在只有一次机会。
我把U盘藏进内衣夹层,又把录音笔悄悄打开,塞进裤子口袋。
然后走出门。
“我可以走。”
我说,“但我要确保我的女儿安全。”
他点头:
“她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我现在就去机场。”
我拿起行李箱。
他站起来,跟着我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我突然转身,抓起茶几上的文件。
“这些资料,我能带走吗?”
他皱眉:
“您不需要这些。”
我笑了笑:
“我只是想确认,你们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他接过文件,没有多想。
我趁机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他反应极快,立刻追上来。
我拼命往楼下跑,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冲出楼道,看见小区保安亭亮着灯。
我朝那里跑去。
他停住了。
站在楼门口,看着我。
我知道,他不敢在公众场合动手。
我喘着气,掏出手机。
拨通思涵的号码。
“喂?”
她接得很快。
“思涵,他们知道我查到了。”
我说。
“妈……”
她声音颤抖,“他们在你家?”
“已经走了。”
我靠在路灯旁,“但他们知道我要去瑞士。”
“那你还去吗?”
我看着远处的黑影。
“当然。”
我说。
我挂断电话,手还在发抖。
高速路两侧的路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后视镜里,思涵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在闪烁:"妈,瑞士那边说要见面得去苏黎世郊外的圣安娜教堂。"
导航显示离机场还有二十三公里。
车速表指针在一百二十上下浮动。我摸了摸藏在内衣夹层的U盘,金属边缘硌得肋骨生疼。
前方收费站亮着刺眼的白光。
我降下车窗,把通行证递出去。收费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接过卡片时,我注意到他左手虎口有道新鲜的擦伤。
红灯突然亮起。
"请稍等。"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盯着后视镜。两百米外,一辆没有牌照的银色轿车正在驶来。车顶行李架上绑着黑色箱子,像口棺材。
收费员把通行证还给我,多塞了一张纸条。
我低头扫了一眼。上面写着一串数字:07011994。
我的生日。
握方向盘的手沁出冷汗。车子重新启动时,我听见后方传来急促的刹车声。那辆银色轿车停在了收费站前。
手机震动。
是思涵。
"妈!你千万别进机场!"
她喘着气:"他们换了人脸识别系统,你一进去就会被抓!"
"你怎么知道?"
"我在论坛上看到'残存者'发的帖子,他们在机场布了天罗地网。"
我猛打方向盘,车子拐进应急车道。后视镜里,银色轿车正从收费站冲出来。
"思涵,我现在去不了瑞士了。"
我说,"但他们以为我会去。"
"你想干什么?"
我踩下油门,车子像箭一样射出去。
"我要让他们知道,被重塑的不是工具,是刀。"
挂掉电话,我把方向盘往右打死。车子冲下高速,碾过隔离带,闯进一片工地。
身后传来刺耳的鸣笛。
车灯照亮前方破败的蓝色铁皮墙。墙上用红漆喷着个巨大的拆字。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积水里,像个溺水的女人。
仪表盘显示油量还剩四分之三。
我熄火,抓起背包钻进废弃的塔吊。远处传来汽车急刹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三个人。
穿深色工装,戴战术手套。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个银色箱子,和我上次在疗养院见到的脑波监测仪一模一样。
我屏住呼吸,听见领头的人开口:
"老大说这女人不好对付。"
"直接用电磁干扰器把她手机信号切断就行。"
"非得搞得这么麻烦..."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掏出录音笔,刚才那段对话全录下来了。手指抚过U盘,突然想起黑衣人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以为你是醒来了?其实你只是系统允许你醒来。"
现在,我要让他们知道,被唤醒的不止是我。
我摸出备用手机,输入一串号码。
"喂?"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男声。
"陈志远,我们得谈谈。"
我说,"关于二十年前那场车祸,还有你为什么能考上清华心理学系。"
对方沉默了几秒。
"林婉清,你疯了。"
"是啊。"
我看着塔吊外摇晃的警示灯,"我疯了才会来找你这个被重塑过三次的活死人。"
"你最好现在就消失。"
他说完就要挂电话。
我抢先开口:"你在瑞士做过人格剥离手术对吧?就在圣安娜教堂的地下室。"
电话那头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你怎么会... ..."
"告诉我,怎么进入第二阶段的核心区域。"
我轻声说,"否则我就把所有资料发给国际人权组织。"
他又沉默了很久。
"圣安娜教堂的钟楼。"
他说,"每天下午三点,钟声会持续七分钟。第七声钟响结束时,地下通道的密码锁会重置。密码是你毕业论文的编号。"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就是第一个成功逃脱的实验品。"
他苦笑着,"但我逃不掉,他们在我脑子里装了定时抑制剂。每到月圆之夜,我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我握紧手机:"帮我找到解药。"
"你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
"我不需要改变世界。"
我说,"我只要让我女儿知道,她的妈妈不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挂断电话,我看了眼手表:凌晨一点四十分。
离钟楼响起第一声钟响,还有七小时二十分钟。
我从塔吊另一边悄悄爬下去,顺着排水管溜到隔壁小区。保安亭里没人,我翻过栏杆,钻进停车场。
我的车停在最里面。
后备箱里躺着件旧外套,口袋里还有把瑞士军刀。刀柄上的划痕是陈志远刻的,当年他说那是幸运符。
现在,它成了撬锁的工具。
我走到一辆白色厢式货车前,掀开雨布。车牌被泥浆盖住,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本地牌照。
后门没锁
车厢里堆满印着德文的纸箱,最上面那箱开着口。我伸手进去,摸到冰凉的金属表面——是脑波监测仪的零件。
突然听见脚步声。
我闪身躲到旁边货箱后面。两个男人走进来,手里拎着最新款的追踪设备。
"老大说这女人可能往东边去了。"
"把信号增强器装好,方圆五公里内任何电子设备都逃不过。"
我慢慢往后退,脚尖碰到个空罐子。罐子滚出几米远,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在那儿?"
其中一人转身。我抄起瑞士军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别动。"
我把刀抵在他喉结上,"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他愣了一下,机械地松开手。仪器砸在地上,屏幕亮起蓝光。我瞥见上面跳动的数据流,突然意识到这玩意儿不仅能追踪,还能定位。
"你们的老大是谁?"
我逼问,"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另一个男人想掏枪,我一脚踢中他膝盖。他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闷哼。
"我不知道..."
被刀指着的男人声音发颤,"我们只负责执行任务。"
"执行什么任务?"
"回收目标人物。"
他咽了口唾沫,"如果反抗..."
"就当场击毙?"
我冷笑,"可惜你们今天遇到的不是目标人物,是个觉醒的样本。"
我敲晕他,扯下他的工牌。照片上印着"行动组B-17",背面有个二维码。
扫描后跳转到加密网站。我输入从收费员那拿到的生日数字:0701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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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一串坐标。
北纬47°22',东经8°35'——正是瑞士苏黎世郊外的圣安娜教堂。
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零七分。
离钟楼响起第一声钟响,还有六小时五十三分钟。
我抓起定位仪,钻进驾驶座。货车发动时,后视镜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二十年了,我第一次看清镜子里那个女人的模样。
不是林婉清,不是实验样本,也不是谁的妻子或母亲。
只是一个想夺回自己人生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