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场围猎,选在了京郊的围场。秋阳透过稀疏的林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马蹄踏过枯黄的草叶,惊起一片飞鸟。赵珩勒着缰绳,坐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萧玦一身银白劲装,腰间佩着那柄常伴左右的长剑,正与几位武将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是掌控全局的从容。
这半年来,赵珩几乎将那本《镇北军兵法》翻烂了。夜里躲在御书房的暗格旁,就着微弱的烛火,逐字逐句研读萧玦的批注,那些关于排兵布阵、攻防之术的字迹,时而凌厉,时而细致,让他恍惚间觉得,萧玦仿佛就坐在身边,手把手教他如何看懂这天下棋局。可白日里见了面,两人依旧是剑拔弩张的君臣,他刻意避开萧玦的目光,刻意在朝堂上反驳他的提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陛下,前面林子里有鹿群,可要去试试?”禁军统领周凛上前禀报,目光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自上次御书房之事后,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陛下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复杂。
赵珩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好胜:“好,备箭。”他接过李德全递来的弓箭,勒转马头,朝着林子深处而去。他想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连奏折都看不懂的毛孩子,想证明就算没有萧玦,他也能做得很好。
萧玦看着少年策马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对身旁的副将低声吩咐:“带人跟着陛下,别让他跑太远。”
“是,王爷。”
林子深处,草木愈发茂密。赵珩循着鹿群的踪迹,渐渐偏离了主干道。他屏息凝神,瞄准不远处的一只梅花鹿,正欲拉弓,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动。他猛地回头,却见一头黑熊从树后窜出,双目赤红,显然是被惊动了的猛兽。
赵珩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拉弓搭箭,可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虽在兵书上读过如何应对猛兽,可真当危险降临,那些文字却瞬间变得苍白无力。黑熊咆哮着扑来,他慌乱间射出一箭,却只射中了黑熊的肩膀。
“陛下小心!”身后传来禁军的呼喊,可已经来不及了。黑熊受了伤,变得更加狂暴,猛地扑向赵珩的坐骑。骏马受惊,人立而起,将赵珩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赵珩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弓箭也脱手而出。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黑熊已经步步逼近,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黑熊的眼睛。
黑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轰然倒地。赵珩抬头,只见萧玦策马而来,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赵珩面前,蹲下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谁让你跑这么远的?”
赵珩看着他,忽然觉得一阵委屈,眼泪差点掉下来,却强撑着别过脸:“朕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萧玦没理会他的倔强,伸手去扶他:“起来,看看伤着哪儿了。”
就在他的手碰到赵珩胳膊的瞬间,赵珩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只见萧玦的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显然是方才为了救他,被黑熊抓伤的。
“你受伤了?”赵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眼中的倔强渐渐被担忧取代。
萧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眉头皱得更紧:“无妨。”他想站起身,却因为失血过多,身形晃了晃。
“怎么会无妨?”赵珩连忙扶住他,指尖触到温热的血液,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李德全!传太医!快传太医!”
回到营帐时,太医已经在等候。萧玦坐在案前,任由太医为他处理伤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赵珩站在一旁,看着太医用针线缝合伤口,看着萧玦紧蹙的眉头,看着他手臂上狰狞的疤痕,忽然想起多年前,萧玦从北疆回来,也是这样一身伤痕,那时他还小,怯生生地问他疼不疼,萧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不算什么。
可如今,他们之间,却只剩下君臣之礼,只剩下针锋相对。
“陛下,摄政王伤势较重,需静养数日,这几日的围猎,怕是不能再参与了。”太医躬身禀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多开些补药。”赵珩挥了挥手,营帐里只剩下他和萧玦两人。
萧玦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赵珩走到他面前,犹豫了许久,才低声开口:“为什么要救我?”
萧玦睁开眼,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你是大胤的皇帝,本王不能让你出事。”
“只是因为朕是皇帝?”赵珩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萧玦沉默了,他看着少年眼底的期待,看着他因为担心而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说是,想说是因为君臣之责,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模糊的:“是。”
赵珩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猛地后退一步,眼底的期待被失望取代:“萧玦,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朕活着,你就能一直做你的摄政王,一直掌控这大胤的江山?”
萧玦的眉头再次蹙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赵珩,你非要这么想吗?”
“难道不是吗?”赵珩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把我扶上龙椅,却处处限制我,不让我见旧臣,不让我参与朝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就是想让我做个傀儡皇帝,想让这大胤的江山,变成你萧家的天下!”
“你简直不可理喻!”萧玦猛地站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赵珩,眼底翻着怒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受伤,“我限制你,是因为朝堂险恶,李嵩和长皇子虎视眈眈,我怕你出事!我教你读兵书,是想让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这江山!赵珩,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赵珩愣住了,他看着萧玦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忽然觉得自己的指控,变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想起萧玦深夜在御书房留下的兵书,想起他那句“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想起他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伤,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疼。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玦看着他,眼底的怒意渐渐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他重新坐下,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你出去吧,本王想静一静。”
赵珩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转身走出了营帐。帐外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许多。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把萧玦的保护当成了控制,把萧玦的教导当成了算计,却忽略了那双冰冷眼眸深处,藏着的一丝温柔。
而营帐内,萧玦睁开眼睛,看着赵珩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自己对赵珩的心思,早已超出了君臣之礼,超出了叔侄之情。可他是摄政王,赵珩是皇帝,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权力,还有世俗的眼光,还有这天下的责任。他只能将这份心思藏在心底,用最严厉的方式,逼着赵珩长大,逼着赵珩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独自撑起这大胤的江山。
几日后,围猎结束。回京的路上,赵珩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萧玦骑在马背上的背影。他的手臂还缠着绷带,动作有些不便,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赵珩忽然开口:“皇叔,回京后,朕想跟着你学处理军务。”
萧玦的背影顿了顿,回过头,看着马车上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淡:“你想好了?”
“嗯。”赵珩点头,眼底带着几分坚定,“朕是大胤的皇帝,理应学着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萧玦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好。”
马车继续前行,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仿佛将他们之间的坚冰,融化了一丝缝隙。可他们都知道,这条路,依旧漫长而艰难。李嵩与长皇子的阴谋还在继续,朝堂上的风雨从未停歇,而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也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