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兵部衙署,总是弥漫着一股墨香与铁锈混合的味道。赵珩坐在萧玦对面的案前,手里捏着一份边关送来的军报,指尖在“粮草短缺”四个字上反复摩挲。这是他跟着萧玦学处理军务的第三个月,从最初连军报上的地名都认不全,到如今能勉强看出粮草调度的门道,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变化。
萧玦坐在主位上,正在批阅一份调兵文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银白的发梢上,竟添了几分柔和。他偶尔会抬头,指点赵珩哪里看得不透彻,声音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多了几分耐心。有好几次,赵珩看着他认真的侧脸,会忽然想起围猎时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口便会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北疆苦寒,粮草运输需走冰道,比平日多耗三成运力。”萧玦放下笔,指着军报上的批注,“你看这里,去年的旧例里写了应对之法,用盐渍肉代替部分粮草,既能节省运力,又能长久保存。”他起身走到赵珩身边,弯腰指着军报上的字迹,气息不经意间拂过赵珩的耳畔。
赵珩的耳尖瞬间发烫,连忙别过脸,假装认真看军报:“朕知道了,明日朕就拟一份粮草调度的折子。”
萧玦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没点破,只是转身回到主位:“嗯,写完拿给本王看。”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让赵珩几乎忘了朝堂上的风雨。他开始习惯萧玦的陪伴,习惯他的指点,甚至会在萧玦处理公务到深夜时,让李德全送去一碗热汤。宫里的人都在悄悄议论,说陛下与摄政王的关系,终于缓和了。可赵珩自己知道,那份深埋在心底的戒备,从未真正消失——他怕这份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这日傍晚,赵珩刚回到御书房,李德全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沾着泥土的信封:“陛下,方才在御花园的假山下,发现了这个,上面写着‘呈陛下亲启’。”
赵珩心头一紧,接过信封。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没有署名,封口处用蜡封着,蜡印上没有任何标记。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的信纸,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写着:“摄政王私调镇北军入京,与副将密谈,意图在冬至祭天之时谋反,拥立萧氏子弟为帝。臣不敢署名,恐遭灭口,望陛下早做准备。”
信纸的末尾,还附着一张小小的舆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镇北军的调动路线,标注着“已至京郊三十里”的字样。
赵珩拿着信纸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想起这几日萧玦确实在频繁召见镇北军的副将,想起他昨日还在兵部批阅调兵文书,想起他手臂上那道为救自己留下的疤痕——那些曾经让他心生暖意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李德全,”赵珩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去查,这封信是谁放的。”
“是,陛下。”李德全看着陛下苍白的脸色,不敢多问,连忙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只剩下赵珩一人。他坐在案前,看着那张信纸,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谋反”两个字。他想起萧玦扶他登基时说的“没有本王,这龙椅坐不稳”,想起他捏着自己手腕时的戾气,想起他眼底深藏的复杂情绪——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萧玦的算计?他教自己处理军务,不过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听话的傀儡,等时机成熟,再取而代之?
“陛下,摄政王求见。”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
赵珩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将信纸藏进袖中。他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让他进来。”
萧玦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看着赵珩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陛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赵珩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皇叔找朕,有什么事?”
“明日是冬至祭天的前一日,需确定祭天的流程,还有……”萧玦的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赵珩袖中露出的信纸一角。他的目光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陛下袖中,藏的是什么?”
赵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没什么,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折。”
“无关紧要的奏折?”萧玦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陛下方才的脸色,可不像看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伸手,想去拉赵珩的袖子,“拿出来给本王看看。”
“你别碰朕!”赵珩猛地后退一步,眼底翻着怒意与失望,“萧玦,你别装了!你私调镇北军入京,意图谋反,真当朕不知道吗?”
萧玦愣住了,他看着赵珩眼底的恨意,看着他攥紧的拳头,眉头皱得更紧:“你在胡说什么?本王调镇北军入京,是因为接到密报,长皇子在封地招兵买马,恐在祭天之时动手,本王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朕?”赵珩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那张信纸,狠狠摔在地上,“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私调兵马,密谈谋反,萧玦,你当朕还是那个连奏折都看不懂的毛孩子吗?”
萧玦弯腰捡起信纸,看着上面的内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是谁给朕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赵珩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萧玦,朕以为,你至少还有几分君臣之礼,几分叔侄之情,可你竟然……竟然想篡夺皇位!你对得起先帝的信任吗?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吗?”
“信任?”萧玦看着他掉眼泪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既愤怒又委屈,“赵珩,你看着本王!本王若想谋反,早在先帝驾崩之时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何必教你读兵书,教你处理军务?你以为本王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赵珩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为了让朕成为一个更听话的傀儡!为了让你篡夺皇位时,更容易一些!”
“你简直无可救药!”萧玦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那镇北军的调动路线,是本王故意放出去的诱饵,就是为了引李嵩和长皇子上钩!那副将是本王的人,密谈是为了设局!你以为李嵩真的会帮你吗?这封信,就是他用来挑拨离间的诡计!”
“诡计?”赵珩根本不信,“萧玦,你别再骗朕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还想狡辩!”他想起王太傅说的“摄政王权势滔天,陛下若想站稳脚跟,需有自己的人,自己的势”,想起李嵩对自己的“忠心”,忽然觉得一阵后怕——若不是这封信,他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萧玦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看着他眼底的恨意,忽然觉得一阵心灰意冷。他掏心掏肺地想护着他,想教他长大,可到头来,却只换来一句“你想篡夺皇位”。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解释都那么苍白无力。
“好,”萧玦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既然不信本王,那便等着瞧。”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御书房,玄色袍角扫过地上的信纸,将那一点点刚刚融化的坚冰,再次冻成了厚厚的壁垒。
萧玦走后,赵珩瘫坐在御座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看着地上的信纸,看着案上的军报,忽然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他想起萧玦眼底的委屈与愤怒,想起他为救自己而受伤的手臂,想起他教自己处理军务时的耐心,心口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恨,一半是痛。
而此时的摄政王府,萧玦站在窗前,看着皇宫的方向,眼底翻着戾气。他知道,这是李嵩的阴谋,是长皇子的算计。他们就是想借着这封信,挑拨他与赵珩的关系,然后在祭天之时,趁乱动手。可他没想到,赵珩竟然真的会信,竟然真的会以为他想谋反。
“来人。”萧玦的声音沙哑,“传本王的命令,镇北军原地待命,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妄动。另外,密切监视李嵩和长皇子的动向,一旦有异动,立刻禀报。”
“是,王爷。”
脚步声远去,萧玦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他与赵珩之间,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好不容易松了些,却又被人狠狠拉紧,再这样下去,这根弦迟早会断,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彻底破裂,再也回不到从前。
冬至祭天的日子越来越近,京城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赵珩按照李嵩的建议,暗中调动了禁军,加强了皇宫的守卫。他看着禁军统领周凛领命离去的背影,心里既紧张又害怕——他不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会将他和萧玦,推向怎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