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屿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你最近总是很晚回来,”他靠在宿舍门框上,看着我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锁孔,“而且总是和那个宋晚在一起。”
我顿了顿,推开门:“他带我去看梨花。”
“看梨花需要看到晚上十点?”周屿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知遥,我知道你现在需要朋友,但是...”
“但是什么?”我转过身,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担忧。
他叹了口气:“我打听过了。宋晚的心脏病很严重,上学期就差点...他家里情况也很复杂,父母早就离婚了,没人管他。这样的人,你确定要和他走得太近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原来宋晚身上的孤独感,不仅仅来自疾病。
“正因为他没有人管,我才更不能不管他。”我轻声说。
周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拍拍我的肩膀:“随你吧。只是...别让自己受伤。”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眼前不是往常的黑暗,而是宋晚苍白的脸,他咳嗽时单薄肩膀的颤抖,还有他说“我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时平静的眼神。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是宋晚的短信:
「睡了吗?」
我很快回复:「没有。」
「能不能下来一趟?我在你宿舍楼下。」
我愣了一下,摸索着起床。周屿已经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轻手轻脚地穿上外套,推开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我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视力在黑暗中几乎完全失效,我只能依靠触觉和记忆。
宿舍楼的大门已经锁了,但侧门还开着。宋晚站在门外的路灯下,灯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穿着白天那件淡蓝色衬衫,外面套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单薄。
“怎么了?”我走近他,注意到他的脸色比白天还要苍白。
他递给我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我接过盒子,摸索着打开。里面是一副眼镜。
“不是普通的眼镜,”他解释道,“是增强对比度的特殊眼镜,或许能帮你看得清楚一点。”
我怔住了,手指轻轻抚过眼镜架:“为什么...”
“今天看你走路的时候,差点撞到树。”他的声音很轻,“我就在想,也许有什么办法能帮到你。”
我戴上眼镜。世界确实变得清晰了一些,虽然还是模糊,但至少能分辨出物体的轮廓了。路灯的光晕不再是一片模糊的黄色,而是有了清晰的边界。
“谢谢。”我说,喉咙有些发紧。
他笑了笑,嘴角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要试试效果吗?校园里的夜景很不错。”
我们沿着宿舍楼前的小路慢慢走着。戴上眼镜后,我能看清脚下石板路的纹理,能看清路边灌木丛的轮廓,甚至能看清远处教学楼窗户里透出的零星灯光。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重新获得了部分失去的世界。
"你是怎么知道这种眼镜的?”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查了很多资料。关于视力障碍,关于如何适应...我想帮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走到图书馆后面的那片梨树林。夜晚的梨花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幽微的蓝色,像是深海里的珊瑚。风很轻,花瓣飘落的速度也变得缓慢,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真美。”我轻声说。
“是啊。”他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可惜你看不清它们真正的样子。”
“没关系,”我说,“我现在能看见的,已经比之前多得多了。”
我们在梨树林中的长椅上坐下。夜晚很安静,只能听见风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我摘下眼镜,世界又重新变得模糊。
“有时候我在想,”我轻声说,“如果注定要失去,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拥有。”
宋晚转过头来看我,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不是的。”他说,“正是因为注定要失去,才更要珍惜拥有的每一刻。就像这些梨花,明知只能开放短短数日,还是要尽情地绽放。”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宋晚,”我轻声问,“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
“死亡。”
他很久没有回答。夜风吹过,带落一阵花雨,有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
“害怕。”他终于说,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但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太多地方没有去,太多话没有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比如?”我问。
“比如...”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明亮,“比如还没有好好地喜欢一个人。”
空气突然安静了。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
“你呢?”他反问,“你害怕吗?”
我想了想:“害怕。但不是害怕黑暗,而是害怕...忘记。忘记这个世界曾经多么美丽,忘记重要的人长什么样子。”
比如忘记你的样子。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舒适,而是带着某种紧绷的张力。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那种无形的吸引力。
“林知遥,”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可以...碰碰你的脸吗?”
我愣住了。
“我想记住你的样子。”他轻声解释,“即使用手触摸的方式。”
我的喉咙发干,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很凉,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先是额头,然后是眉骨,鼻梁,嘴唇,下巴...他的动作很轻柔,很认真,像是在描摹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指尖的触感。那种微凉的、细腻的触摸,比任何视觉影像都要深刻地印在我的记忆里。
“你的眉骨很高,”他轻声说,“鼻子很挺,嘴唇...很软。”
他的指尖停留在我的唇上,久久没有移开。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带着梨花的清香。
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很轻,很短暂,像花瓣擦过。
我猛地睁开眼睛,虽然看不清,但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对不起,”他很快退开,声音有些慌乱,“我不该...”
我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我凑上前,主动吻了他。
这个吻比刚才那个要久,要深。我能尝到他唇上淡淡的梨花香气,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他的手轻轻捧住我的脸,指尖依然冰凉,但触碰却滚烫。
当我们分开时,两个人都有些喘息。夜色很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
“这样,”我轻声说,“你就不用害怕还有话没说了。"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
“林知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遇见你,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意外。”
我们又在长椅上坐了很久,肩并肩,手牵手。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风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直到宿舍楼的灯一盏盏熄灭,我们才意识到该回去了。
走到宿舍楼下,他松开我的手。
“明天见。”他说。
“明天见。”我点点头。
他转身离开,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我站在楼下,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才转身上楼。
回到宿舍,周屿还在睡。我摸黑爬上床,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里还残留着那个吻的触感,和梨花的香气。
那一夜,我梦见了一片永不凋零的梨花。在梦里,我和宋晚手牵手站在花雨中,他的心跳很稳,很强健,像永恒的鼓点。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摸出枕头下的那副眼镜,戴上。
世界依然模糊,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心跳的频率。
比如记忆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