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驿站院子里的老槐树上便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带着几分微凉的湿润。马嘉祺刚推开房门,便见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阿皖换了身靛色袄服,领口绣着圈淡青缠枝纹,长发松挽着,用支素银簪子固定,褪去劲装的利落,倒添了几分家常的清爽。见他出来,阿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
马嘉祺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心头忽然晃过些细碎的记忆 —— 还是五六岁在王府私塾时,阿皖穿过类似的碎花袄子,追着蝴蝶跑起来,衣角翻飞的模样,和此刻竟有几分重合。那日之后她总裹着劲装,腰间别着短刀,活脱脱一副随时能拔刃的模样,骤然换上女装,倒让他有些恍然。
“怎么了?” 阿皖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脸颊,“是不是我穿这身不好看?还是……”
“没有。” 马嘉祺回过神,连忙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很好看,怎么突然想到换衣服了?”
阿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想着今天去市集,穿女装方便些。那些商贩见着姑娘家,戒心少,说不定多聊两句就能套出荆花的消息,总比穿劲装看着像来查案的强。”
这话一出口,马嘉祺心头那点恍然瞬间散了,只剩几分无奈。方才他还暗忖,难不成是这丫头终于开窍,不再满脑子只有查案,竟想起拾掇自己了,结果绕来绕去,还是为了案子,无奈叹息。
两人并肩往驿站外走,晨光落在阿皖的袄服上,泛着柔和的光泽。马嘉祺看着身边步履轻快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 罢了,她心里全是案子也无妨。
市集里人声鼎沸,挑着担子的货郎穿梭在人群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马嘉祺和阿皖从东头的干货摊查到西头的花草铺,眼瞅着半个市集都快逛遍了,却没见着一家卖荆花的 —— 有的摊主压根没听过 “荆花” 这名,有的则摇头说荆花难以保存,没人愿意费心售卖,两人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马嘉祺正低头跟阿皖商量要不要去市集深处的老摊位问问,转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方才还在耳边念叨 “会不会荆花被当作杂草处理了” 的声音消失不见,只剩攒动的人影在眼前晃。他心头猛地一紧,方才的从容瞬间被焦急取代,连忙拨开身边的人群,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高声呼喊:“阿皖?阿皖!”
市集里人太多,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喧闹中。马嘉祺皱紧眉头,目光飞快扫过周围的摊位,心里不由得冒出些不好的念头 —— 难不成是有人察觉到他们在查荆花,故意把阿皖引走了?他攥紧拳头,脚步更快了些。
就在他快要走到市集拐角时,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杂粮摊前,一道靛色身影正凑在摊主身边,不是阿皖是谁?马嘉祺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快步走过去,刚要开口,却见阿皖正一脸八卦地侧耳听着摊主说话,眉头时而皱起,时而又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连手指都忍不住在空气中轻轻点着,表情生动得很,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阿皖听见摊主说的话,语气里满是 “不相信” 的惊喜:“不会吧,真的假的?
摊位后的女人约莫四十来岁,身材丰满,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手里还拿着阿皖递的糖糕,拍了拍大腿,一口朔北口音裹着热乎气儿:“可不是嘛!这荆花又不当吃不当喝的,除了懂行的,谁会买?要不是看大妹子你嘴甜又实在,我才不跟你说这个 —— 你去市集西头找那些老住户打听,谁不造我张婶说话实在?”
“哎呀妈呀,大姐你人也忒好了!” 阿皖仿佛被这股热乎劲儿感染,连语气都不自觉跟着带了点朔北的调调。
她刚想再问细节,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转头见马嘉祺站在不远处,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唠,把人给忘了。
她快步走上前,开口:“老爷。”
这声 “老爷” 是两人在外查案时的约定 —— 阿皖说这样称呼既不会引人注意,也方便她以 “仆婢” 的身份跟商贩搭话,马嘉祺起初觉得没必要,可架不住她坚持。
马嘉祺闻言,挑眉看向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偷偷抛下我,原来是被糖糕勾走了魂?方才跟张婶聊得那样热络,我站在后面都快成摆设了。”
阿皖一听这话,道:“馋糖糕自己去买,我那点俸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惦记我的。”
马嘉祺看着她护食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抬手帮她拂去了袄服上沾着的杂粮碎屑:“我又不是真要吃你的糖糕,逗你呢。”
阿皖这才咬了一口糖糕,嘟囔道:“逗我的也不行。”
马嘉祺看着她护食的样子, —— 阿皖什么都好,查案时利落机灵,待人也真诚,可就是在这些吃食上护得紧,还有点不开窍。方才他看着她穿袄服的模样晃神,她却只想着查案;现在递糖糕,也只想着 “俸禄够不够”,半点没察觉他话的其他味道。
他摇了摇头,压下心里的那点无奈,转而说起正事:“问到什么了?“
阿皖刚把最后一口糖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粮的小松鼠,含混着咽下后说道:”这市集附近没有一家卖荆花的,毕竟这东西没多少人要,可咱们这城里,倒真有一家专门做荆花生意的——严家”
“严?”
马嘉祺听到 “严姓” 二字时,指尖忽然顿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可转念一想只觉得自己也太过敏感了。天下姓严的千千万,又怎么会这么凑巧呢。
阿皖看出来了马嘉祺的不自然,试探的问道:”走吗?”
“嗯,走吧。”马嘉祺语气平淡,似乎刚刚的紧张不是他。
来到城中,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严家的产业——朱红大门上挂着块烫金匾额,写着 “严记香铺” 四个大字,门口车水马龙,往来的大多是穿着精致的姑娘小姐,还有不少丫鬟拎着包装精美的盒子,脸上满是期待。
“没想到严家竟是开香铺的?” 阿皖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做荆花生意的会是药材铺或是干货店,没成想是家香铺。
马嘉祺没说话,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巷口观察。只见从香铺里出来的姑娘们,个个脸上泛着红晕,手里捧着小巧的香盒,与同伴低声说着什么,语气里满是欢喜,甚至还有些羞涩。这模样,不像是单纯买香料。
阿皖站在巷口出,看着来往的一批又一批的姑娘红着脸从香铺出来,连耳尖都泛着粉。她忍不住皱起眉,转头对马嘉祺低声嘀咕:“怎么一个个都红着脸出来?瞧着不像是买完香料该有的样子,这香铺里到底是卖香,还是做别的?是正经地方吗?”
马嘉祺瞥了眼身旁一脸跃跃欲试的阿皖,心里当即有了主意:“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他想着自己虽穿男装,但或许能装作替家中女眷买香的客人,总能混进去打探些消息。
“欸!” 阿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急恼,“这进出的都是女子,你一个男的贸然进去,伙计第一眼就得盯上你,岂不是太奇怪了?反而容易暴露。还是我来,我穿女装正合适,混在姑娘堆里一点不显眼。”
马嘉祺心里咯噔一下 —— 他最担心的就是阿皖主动请缨。方才看到那些姑娘红着脸出来的模样,又听到 “最招心上人” 的说法,这香铺里指不定藏着什么腌臜事,他实在不放心让阿皖一个人进去冒险。“不行,太危险了,那我陪你……”
“陪我才更危险!” 阿皖打断他,语气轻快得像在说寻常小事,与马嘉祺眼底的紧张截然不同,“你一身男装,跟在我身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放心吧,我就进去看看香料的样子,问问价格,顶多假意买一盒,很快就出来,不会惹事的。”
马嘉祺还想出言反驳,话刚到嘴边,阿皖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少女的手心温热,手心带着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指尖还带着一丝残留的糖糕香甜,让马嘉祺瞬间僵住,原本到了喉咙口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不许反驳。” 阿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说完便飞快抽回手,转身就往巷口跑。她脚步轻快,几下就混进了往严记香铺去的姑娘群里,靛色的袄服在人群中一闪,很快就跟着队伍走进了香铺大门。
马嘉祺站在原地,唇边还残留着方才手心的温度,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她的声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快步走到茶摊边缘,目光紧紧盯着香铺的大门,心却像被吊了起来 。
茶摊老板见他盯着香铺出神,笑着打趣:“客官陪里娘子来买香啊?严记的香是好,就是得排队,耐心等会儿就好。”
马嘉祺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半点轻松不起来。他攥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