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公司的气氛因为新CTO的到来而明显不同往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和说不上来的紧张。

关于这位空降高管的传闻越来越多，什么“背景惊人”、“手腕强硬”、“要求极高”，光是这些标签就足以让技术部上下绷紧神经。

为了给新CTO留下个好印象，行政部和张总商量后，决定办一个简单而不失郑重的内部欢迎仪式。

作为技术骨干，顾明被分配了演讲任务，这既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意味着他将在新CTO面前进行首次正式汇报。

顾明花了一晚上仔细准备PPT，梳理逻辑，确保数据准确，表达清晰。

他对待工作一向认真，更何况这次汇报在某种程度上也关系到张总团队的颜面。

大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技术部几乎所有同事都到了，交头接耳，气氛比上次评审会还要凝重几分。

顾明坐在靠前的准备席上，最后检查了一遍讲稿和笔记，心跳得有些快，但更多的是对专业汇报的专注。

终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在HR总监和张总的陪同下，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顾明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窜到尾，全身都酥麻的使不上劲。

走进来的男人，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剪裁完美、透着冷感的深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锐利如鹰隼的眉眼。

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下颌线条紧绷，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

李承泽？！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明的呼吸骤然停止，握着讲稿的手指猛地攥紧，纸张边缘瞬间变得皱巴巴。

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敲击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嗡嗡作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险些失态，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身！

然而，就在下一秒，李承泽的目光扫过了全场，极其自然地从他脸上掠过。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员工，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疑惑或者任何多余的情绪。

就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这一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顾明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不认识我？是穿越过来失忆了？

还是说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人？他不是李承泽？

又或者是装不认识？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但多年练就的宫廷倾轧中打磨出的本能，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猛地低下头，借助看稿极力掩饰住自己瞬间的失态和苍白的脸色。

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经只剩下属于普通程序员略带紧张的专业表情，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对高管的到来表示敬意。

欢迎仪式按流程进行。HR总监热情洋溢地介绍新CTO光辉的履历，张总硬着头皮上台表达了热烈欢迎和紧密配合的决心。

然后，轮到了顾明汇报。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台，连接电脑，打开PPT。

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压力，但他强迫自己忽略，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各位领导，同事下午好，下面由我为大家介绍公司核心产品线的技术架构演进历程…”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初始带着一丝极细微的沙哑，但很快变得平稳清晰，充满了技术性的严谨。

顾明讲得很投入，逻辑流畅、数据翔实，面对台下偶尔的提问也能专业应对。

整个过程，他尽量避免与主位上那道视线直接接触，只将其视为一个需要汇报的对象。

李承泽全程听得异常专注，手指偶尔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直看着顾明。

或者说，只是在看着投影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汇报顺利结束。

顾明微微鞠躬，台下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他暗暗松了口气，以为终于熬过去了。

欢迎仪式接近尾声，HR总监宣布散会，众人开始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李承泽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有些嘈杂的会议室安静下来。

“顾工程师，请留一下。”

顾明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

张总和周围几个准备走的同事也好奇地看了这边一眼。

待办公室只有两人时。

李承泽站起身，缓步走到顾明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会议桌的距离。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明脸上，依旧是那种上司对下属公事公办的审视。

“你的汇报很清晰。”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扬还是仅仅陈述事实，“关于你刚才提到的，第三代架构中异步消息队列的大规模应用，我有个问题。”

顾明屏住呼吸：“李总请讲。”

“在当时的技术选型背景下，”李承泽的问题精准地切入了一个技术细节，甚至涉及一些历史背景。

“为什么选择了RabbitMQ，而不是Kafka？是基于性能考量，还是团队技术栈的延续性？或者说…有某些非技术性的‘约束条件’？”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专业，甚至有些刁钻，完全像一个资深技术专家会提出的质疑。

但不知为何，顾明却从他那平静无波的语气和刻意加重的“非技术性约束条件”几个字中，听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别样意味。

他稳住心神，谨慎地回答：“主要是基于当时团队的熟悉度和运维成本考量。Kafka在当时版本的稳定性和运维复杂度上，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未知风险…”

李承泽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会议桌上遗落的笔。

那支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动，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也让顾明莫名想起眼前人曾经批阅奏折时，转动玉扳指的习惯动作。

“嗯，风险控制…很重要。”李承泽听完，淡淡点评了一句，听不出情绪。

他话锋忽然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顾明放在身侧的手，“顾工程师看起来年纪不大，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倒是很有经验，思路也很…沉稳老练，不像刚毕业几年的程序员。”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的夸奖，但那“沉稳老练”四个字，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顾明一下。

“李总过奖了，只是项目做多了有些经验。”顾明垂下眼睑，恭敬地回答，后背却微微渗出冷汗。

李承泽似乎笑了笑，极淡，未达眼底，“是么？我看顾工程师汇报时条理清晰，应对自如，颇有几分处变不惊的大将之风，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二字，他咬得微微有些重。

顾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行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李总说笑了，我就是个写代码的，哪有什么大将之风。”

李承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很好，期待你后续的表现。”他最后丢下一句话，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淡，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那压迫感极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顾明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

缓缓松开了早已攥得骨节发白的手掌心，里面一片冰凉的湿濡。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像是一场无声的雷霆交锋。

他几乎可以肯定。

李承泽，认出他了。

那些看似专业的问题，那些意有所指的词语，那些冰冷的审视…全都是一种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