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CTO到任的这一周工作中,李承泽没有做出任何越界或引人非议的举动。
一切行为都包裹在“新官上任三把火”、“锐意改革”和“重视技术人才”的合理外衣之下。
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巨大压迫感,却像一张巨大网悄无声息地撒下。
将顾明牢牢罩在其中,缓慢地收紧,而作为猎物的顾明被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
技术部的每周例会,原本由张总主持,多是同步进度、协调资源。
如今,会议纪要的收件人列表里,赫然增加了李承泽的名字。并且,他并非挂名,而是次次亲自到场。
他也不坐在长桌的主位,而是挑了一个能纵览全局的位置,通常是侧面靠窗的地方。
他很少靠椅背,总是身姿挺拔地前倾,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发言的人。
会议的节奏也因此被彻底改变,不再是轻松的氛围,每个人都正襟危坐,汇报时言简意赅,生怕被抓住逻辑漏洞。
而顾明,作为几个核心模块的负责人,自然每次都会被李承泽点名。
“顾工程师,”李承泽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却总能让会议室瞬间安静。
“关于你刚才提到的数据库分库分表方案,延迟降低了15%,我想了解的是,这个优化是基于历史数据预测的模型,还是线上实时监控反馈的调整?预测模型的置信区间是多少?另外,15%的提升,是基于峰值流量还是均值流量?”
问题每次都直切要点,但只有顾明知道这个问题涉及许多需要翻阅历史文档才能回答的背景决策逻辑。
这简直是在明晃晃的刁难他,但他作为下属必须应对自如。
顾明回答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并非简单的聆听,倒像是扫描仪器进行一种全方位的分析。
不仅分析他言语中的技术逻辑,还分析他措辞之间的细微停顿,甚至分析他面部肌肉最不经意的牵动。
李承泽听着,手指会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光滑的表面上轻点。
有时会用那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定制钢笔,在纸质笔记本上记录下几个关键词。
他的表情永远是冷漠的,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赞许还是批评。
但每次会议结束时,他总会对顾明的工作给出几句简短的点评。
“这个思路方向是对的,但在异常情况下的回滚机制,考虑得还不够周全,风险控制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语气平淡,却让顾明心里一紧,因为他确实还没来得及细化那个环节。
或者:“技术选型的理由很充分,但下次汇报时,希望能看到更详尽的竞品对比数据,包括他们近三个季度的版本迭代日志和社区活跃度分析。”
甚至有一次,他只是淡淡地说:“PPT第七页的图表,配色可以优化一下,重点不够突出。”
这些点评,单看每一条,都无可指摘,完全是一位严谨且高标准的技术领袖应有的姿态。
但其频率之高,针对性之强,细节之刁钻,足以让整个技术部的人都清晰地意识到——新CTO对顾明是“格外关照”的。
这种“关照”,并非提携,更像是一种放在烧烤架上的炙烤。
张总很快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压力。
他私下来找顾明谈话,在烟雾缭绕的楼梯间。
语气复杂,带着几分困惑但更多的是谨慎:“顾明啊,李总看来是真的很看重你能力啊,这是好事,机会难得,能在这种级别的大佬面前露脸。但……”
他重重吸了口烟,压低声音,“这也是巨大的压力,他问的那些问题,我都听得头皮发麻,你务必要顶住,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他现在盯着你呢,一点小错,可能都会被放大。”
连张总都用了“盯着”这个词,顾明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不仅如此,一些原本不属于顾明负责范围,但技术挑战性极高或是涉及大量遗留代码梳理的“硬骨头”项目。
开始经由张总或更直接地通过公司内部邮件指派到顾明手上。
邮件的措辞永远严谨客观、理由充分。
“基于顾工程师在分布式系统高可用性方面的突出经验,建议由他牵头成立一个小组,专项研究一下我们当前网关服务的单点故障风险,并在两周内输出评估报告和改进方案。”
“下一代微服务治理框架的技术选型预研至关重要,顾工程师对公司现有技术和历史演进理解深刻,请深度参与此项目,并直接向我的助理同步每周进展。”
发件人有时是李承泽本人,那姓名简直是自带威压,有时是他那位同样不苟言笑的助理。
但顾明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到邮件背后那双深邃的眼睛。
每一项任务,都像是一道圣旨,不容拒绝,且必须完成得漂亮。
它们占用了顾明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让他被迫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技术难题中。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变相剥夺了他思考其他事情的时间。
李承泽仿佛在用无穷无尽的工作,为他铸造一座华丽的囚笼。
顾明开始长时间地加班,办公室的灯光常常只剩他工位那一盏。
巨大的显示屏幕上爬满了复杂的代码和架构图,而比这些技术难题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种无时无刻被监视的感觉。
他总是会产生幻觉,觉得走廊的摄像头在微微转动,悄悄对准他的方向;时而觉得后台的聊天记录,都可能被某种权限悄然调取审视。
这种“重点栽培”,带来的可不是荣耀,而是令人窒息的压力。
李承泽似乎正在用现代职场的方式,重现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手段。
将臣子置于身前,予其重担,察其所能,观其心性,同时也将其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