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没过靴筒,混杂着腐烂树叶腥气的湿冷空气,顺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
寒冷袭击着他们。
枫柏靠在堑壕内壁的土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面上凝结的泥块——这已经是他们驻守在这里的第三天,没有冲锋的号角,没有激烈的交火,只有无休止的等待,像一张湿冷的网,将所有人困在这片肮脏的沟壑里。
远处的炮击声断断续续,每一次轰鸣都让地面微微震颤,溅起的泥土落在钢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枫柏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阿吉正踮着脚,想透过堑壕顶端的观察口看看对面的动静。阿吉是和他同期进灰塔的新手,脸上总挂着没褪干净的稚气,昨天还跟他炫耀家里寄来的手工饼干。
“别探头!”枫柏下意识地想喊出声,可话还没到嘴边,一声极轻的枪响就飘了过来。
阿吉的身体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口渗出的暗红血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直挺挺地倒在泥泞里。鲜血在泥水中晕开,很快就被新的泥水覆盖。
……
堑壕里静了几秒,随后有人低低地骂了一句,有人别过脸去,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缩了缩身体,把自己埋得更深。
堑壕里的野草,风一吹就可能折断,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三点钟方向,距离约八百米,每十二分钟会移动一次位置。”清翎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她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泥地里画着什么,纸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炮击间隔、狙击手出现的时间、敌方阵地的火光位置。她的战术服沾满泥水,脸上依旧平静。
“你在记这些做什么?”枫柏的声音有些沙哑。
“规律。”清翎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线条,“炮击有间隔规律,狙击手有移动规律,找到规律,就能活下去。”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堑壕里垂头丧气的士兵,“抱怨和害怕没有用,这里就当是新的训练场,适应规则的人才能留下。”
枫柏没再说话,他从怀里摸出终端,屏幕上还停留在上次任务的结算界面。他点开一个隐藏的文档,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敲击:“第三天,阿吉死了,被狙击手打中的。炮击还在继续,承诺的压缩饼干和净水没到,指挥官说今晚有增援,不知道会不会来。”
字迹歪歪扭扭,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只加了一句:“这样的日子,到底要多久?”
入夜后,气温降得更低,堑壕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妈的,说好的物资呢?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打,我们自己先饿死了!”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把空了的水壶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上次说增援,结果就来了两个新兵蛋子,现在倒好,连影子都没了!”
“小声点,被巡逻队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枫柏蜷缩在墙角,听着这些抱怨,把终端紧紧攥在手里。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眼底的迷茫。他想起清翎在泥地里画的那些线条,想起阿吉倒在泥水里的样子,想起账户里不断增加的灰塔币,还有,生命
就在这时,远处的炮击声突然变得密集起来,堑壕顶端的泥土不断往下掉。清翎立刻站起身,迅速调整好枪的位置,目光锐利地盯着对面的阵地:“注意隐蔽,这次炮击的间隔缩短了,可能会有突袭。”
士兵们慌忙找地方躲藏,枫柏也跟着缩到墙角,终端被他塞进怀里,紧贴着胸口。他能感觉到屏幕的温度,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堑壕里的泥泞,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炮击声中,他仿佛听见清翎在喊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