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后的日子,像是偷来的光阴,每一刻都浸在蜜水里。林听温书的侧影,阿爹欣慰的笑容,连同窗外那株愈发生机勃勃的老梅,共同构成我十六岁生命里,最安稳的图景。
直到那个下午。
林听去了邻镇采购纸笔,说好日落前必定归来。阿爹在书房小憩,我则在院中晾晒他冬日厚重的书册。春日的阳光暖得让人心生倦意,谁也没料到,阴影正借着这暖意,悄然逼近。
马蹄声是骤然响起的,杂乱、粗暴,踏碎了学堂周围的宁静。数个身着劲装的彪形大汉闯入院中,为首一人,面容一道狰狞刀疤,目光如鹰隼,直直钉在闻声而出的阿爹身上。
“晏知儒!十几年了,你可想到还有今日?”
阿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灰白,他将我死死护在身后,声音却异样平静:“江湖恩怨,与小儿女无干。你们要的,不过是我这条老命。”
“你的命自然要取,”那刀疤汉子狞笑一声,目光淫邪地扫过我,“这小姑娘,便算作利钱!”
世界在那一刻崩塌。
我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刀锋没入阿爹的胸膛,他最后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嘱托。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那一刻,万籁俱寂,我只听得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阿爹——!”
嘶喊冲喉而出,却迅速被人捂住。他们如同拖拽一件物品,将我粗暴地拉出院子。身后,冲天的火光燃起,贪婪地吞噬着书卷、梁柱,吞噬着阿爹尚未冰冷的躯体,吞噬了我所有的过去。
我被捆住手脚,塞入一辆疾驰的马车。透过晃动的车帘,我只看到那片映红半边天的火光,那是我家的坟茔。
我被送入一处深宅大院,成了那刀疤仇敌新纳的妾室。反抗是徒劳的,每一次挣扎,换来的都是更粗暴的对待和冰冷的锁链。我绝过食,撞过墙,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支撑——林听。
他一定会来。
就在我被强行换上嫁衣,即将被送入洞房的前一刻,院外忽然传来震天的厮杀声与惊呼!
“逢时——!”
是林听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如同利剑,穿透重重院墙!
我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撞开钳制我的仆妇,疯了一般冲向声音的来处。穿过庭院,越过月亮门,我看到了他。
他一身风尘,衣袍染血,手中一柄夺来的钢刀挥舞得如同疯魔,正不顾一切地向内冲杀。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癫狂与绝望,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孤狼。
“林听!”我用尽全身力气呼喊。
他看到了我,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然而,更多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光剑影瞬间将他淹没。
“走——!”他格开劈向他的长刀,胸口剧烈起伏,对着我嘶吼,“逢时,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我们之间的距离,隔着刀山,隔着人海,隔着已成灰烬的过往。
他被数人缠住,且战且退,目光却死死锁在我身上。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烙进我的灵魂,“我一定会找到你的,逢时!天地为证,山河为盟——!”
我被重新拖拽回去,他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朱门之外。
马车再次启动,载着我驶向未知的、充满屈辱的命运。我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没有眼泪,只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刺痛。
阿爹的血,学堂的火,还有林听最后那声以山河为证的誓言。
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在我心里烧成了一块永不熄灭的炭。
我会活下去,林听。
无论身在何方,沦为何人。
我等你,踏遍山河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