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忘川

我被囚禁在一处朱门高墙的深宅里。

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他们叫他“阎爷”。他给了我一个名分——妾，但这名分之下，是连奴婢都不如的境地。

新婚之夜，红烛高烧，映得满室如同血海。当他带着一身酒气欺身而上时，我没有哭，也没有再反抗。我知道，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徒劳，只会换来更残忍的折辱。

我紧紧闭上眼，将所有的神智都缩回内心深处最坚固的堡垒。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灵魂漂浮在半空，冷冷地注视着这具痛苦的躯壳。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林听。

是那个雪夜里，他背着我，在没膝的深雪中一步步前行的画面；是那个桃花树下，他握着我的手，问“愿不愿”时，眼中映着漫天霞光的瞬间；是学堂大火外，他浑身是血，嘶吼着“天地为证，山河为盟”的誓言。

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铠甲，护住我心口最后一点温热。

林听，林听，林听……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这个名字，像念诵一道能隔绝现世苦难的咒语。

自那夜之后，我好像就疯了。

或许不是“好像”，我的神智确实抛弃了这具过于痛苦的躯壳，逃去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地方。我时而在院中枯坐一整天，目光空洞，对任何声响都毫无反应，像个精致的木偶。他们在我耳边吼叫、威胁，我都只是痴痴地笑。

有时，我会突然清醒，巨大的悲痛和清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我知道我是晏逢时，我知道我的阿爹死在了火里，我知道我的林听正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寻找我。

在这种清醒得可怕的时刻，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桌边，疯狂地磨墨，然后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满他的名字。

“林听 林听 林听 林听……”

横的，竖的，斜的。墨迹淋漓，字迹从工整到狂乱，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用尽生命所有的力气，刻进纸张的纤维里，刻进轮回的记忆中。

这写满名字的纸，是我在无边苦海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而，最残酷的刑罚在每一个清晨降临。

第二天醒来，温暖的阳光照进窗棂，我睁开眼，脑中却是一片茫然的空白。昨夜锥心的痛楚、清晰的恨意、以及那个支撑着我的名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却不知道究竟失去了什么。

然后，我会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

我茫然地展开它，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同一个陌生的名字。

“林听……？”

这是谁？

笔迹是我的，可我对这个名字，对这个承载了无数情感的名字，没有丝毫印象。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攫住了我，没有来由，却痛彻心扉。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滴在墨迹上，晕开一团团灰色的哀伤。

我忘了你，林听。

可我身体的本能，我每一个在夜里无意识写下的笔画，我醒来时紧紧攥住这张纸的动作，都在证明着——

我曾在怎样深渊般的绝望里，用尽全部力气，记住过你。

我将那张写满你名字的纸，小心翼翼地抚平，贴在胸口最靠近心跳的地方。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知道，你一定，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