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深处,我正对着一方手帕喃喃自语,忽闻前院传来兵甲交错与呵斥之声,由远及近,如浪涛拍岸。
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逆着光,一个身着猩红状元袍的身影站在那里,官帽下的脸庞,俊朗如昔,却笼罩着一层我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凛冽寒霜。他风尘仆仆,眼中是焚心般的焦灼,目光在触及我身影的瞬间,爆发出失而复得的狂喜。
“逢时!”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不堪。他想握住我的手,想将我拥入怀中。
可我被他吓坏了。
这身华贵的官服,他眼中陌生的侵略性,都让我恐惧。我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手,踉跄着退到角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浑身发抖。
“别……别过来!”我的声音细弱而惊恐,“你是谁?”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碎裂,化作一片难以置信的痛楚。
“逢时……”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梦,“是我,我是林听啊。”
林听。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混沌的脑海,激起一丝微澜,却转瞬被更大的空白和恐惧淹没。我看着他,只是拼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不认得……我不认得你……”
他身后的随从低声催促:“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林听死死地盯着我,眼眶迅速泛红。他看到了我眼中的陌生,看到了我全然的恐惧。那一刻,他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是对这府邸主人的,或许,也是对他自己的。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令人心碎的、钢铁般的决心。
他不再试图靠近,也不再急切地解释。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高大的身影不再具有压迫感,猩红的官袍委地,与他记忆中那个雪夜跪在阿爹面前的青衫少年身影缓缓重叠。
他仰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
“逢时,别怕。”
“你看,我没有骗你。我说过,一定会找到你。”
“阿爹的仇,我已经报了。这身袍子,如今能护住你了。”
“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我们的学堂,那里的桃花,今年开得正好。”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我重重的迷障,抚平我本能的恐惧。我依旧想不起他是谁,但“学堂”、“桃花”、“阿爹”这些词语,像星火般在黑暗中闪烁,带来一种模糊而温暖的牵引。
我迟疑着,不再后退。
他依旧跪着,向我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是一个全然敞开、毫无威胁的姿势,等待着我的决定。
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近在咫尺,却不敢触碰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