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
难得的清醒时分,神智如同被冰水浸过,清晰得令人发痛。白日里,那位前来拜访的尚书千金,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模样,以及她看向林听时那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此刻都在我脑中反复盘旋。
烛火下,林听正专注地为我吹凉汤药,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愈发清俊挺拔。他如今是天子门生,前程似锦的状元郎,不再是那个需要阿爹收留,在学堂里默默劈柴的少年了。
而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那场大火的灼热,那个夜晚的冰冷,仿佛还黏附在皮肤上,洗刷不掉。我这副残破的身躯,混沌的神智,如何能站在他身边?只会成为他锦绣前程上的污点,成为旁人嘲笑他的话柄。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的异样,放下药碗,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语气带着惯常的小心翼翼,“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抬头,眼泪却先一步滴落,在他的官袍袖口晕开深色的痕迹。
我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崭新的、绣着精致纹路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却也是为了最终推开它。
“林听……”我开口,声音是破碎的哽咽。
他立刻紧张起来,蹲下身,仰头看我:“我在,逢时,我在这里。”
“你……”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些剜心的话说出口,“你放我走吧。”
他浑身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你说什么?”
“我已经……不干净了。”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他的轮廓,“我配不上你了。你是状元,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良婿……我不是从前的晏逢时了,我只会拖累你,让你被人耻笑……”
我抬起泪眼,绝望地看着他:“你去找个好姑娘,找一个身家清白、能配得上你的官家小姐……娶了她吧……”
“别说了!”他厉声打断我,声音因巨大的恐慌和痛楚而发颤。他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我继续说下去,阻止我离开。
“晏逢时,你听清楚,”他的声音贴在我的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这身状元袍,是因谁而求?我这锦绣前程,是为谁而争?”
他稍稍松开我,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盈满痛惜与愤怒的眼睛:
“没有你,我林听早在那个雪夜就冻死街头了!没有你,我苦读诗书又有何意义?你让我去找别人?”
他眼底泛起血红,是压抑了太久的痛苦与爱意在此刻彻底爆发:
“这世上,从来就只有你,晏逢时!只有你!”
“你若觉得此地流言可畏,我便辞了这官,带你走,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你若觉得我这身官袍刺眼,我此刻就能脱了它!”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逢时,别推开我……别不要我。你若走了,我才真正是什么都没有了。”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上,是他的眼泪。
那一刻,我所有自惭形秽的筑防,在他这般焚心蚀骨的告白面前,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