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我心里某些尖锐的、试图将他推远的东西,仿佛被他炽热的眼泪彻底融化、抚平了。
我再也没有说过要离开的话。
因为我终于穿透了自己设置的、名为“配不上”的迷障,清晰地看到了他那颗从未动摇过的心。他的爱,是雪夜里的脊背,是桃花树下的誓言,是烈火中的追寻,更是如今这状元府中,肯为我舍弃一切的决绝。
这份爱,厚重得让我无法再以“为他好”为名去辜负。
我的神智依旧像一片时而阴翳、时而放晴的天空。
清醒时,我会努力做一个能回应他的人。他下朝归来,我会在门口等他,替他解下沾了尘露的披风。他伏案办公,我便在一旁安静地研墨,或为他缝补衣裳。我们的话不多,但一个眼神交汇,便已胜过千言万语。他偶尔会与我谈起朝中趣事,或是读书时的心得,我尽力去听,去理解他如今所处的世界。
而当我陷入混沌时,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恐惧地推开他。
有时,我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他能陪我一整天,给我念诗,或是弹奏一曲古琴。琴音淙淙,像山间清泉,流淌过我荒芜的心田。我虽不能完全明白,却能感受到那份宁静的陪伴。
有时,我夜里惊醒,茫然四顾,他会立刻醒来,轻轻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逢时,我在。”那熟悉的声音和温度,会让我渐渐安定下来,重新入睡。
我最常待的地方,是院子里那棵他亲手种下的桃树下。
春日,我看繁花似锦;夏日,我看绿叶成荫;秋日,我看落叶纷飞;冬日,我看枯枝傲雪。
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思绪有时是空的,有时又会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学堂的墨香,阿爹温和的笑容,大雪,烈火……还有林听,各种样子的林听。
我不再去费力地拼凑它们,只是任由它们来去。我知道,无论我记得多少,忘记多少,林听都在那里。
渐渐地,京城里开始有了传言。
说新科状元的府邸,不似别家权贵那般门庭若市,反而幽静得有些神秘。
说那状元郎俊美无俦,圣眷正浓,却推拒了所有提亲做媒,府中连个侍妾丫鬟都无,只细心藏了一位小娘子。
有那好事者,或仗着几分交情,或借着公务之便,曾远远窥见过一眼。
于是传言便愈发绘声绘色——
说那女子总是安静地坐在桃花树下,姿容清丽绝伦,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桃花仙,只是眉宇间总萦绕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让人见之忘俗,又心生怜惜。
这些流言蜚语,偶尔也会飘进我的耳朵。
我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我破碎的神智,不知道我与林听之间那以生死和血泪浇铸的过往。
他们只看到一个被状元郎精心珍藏的“漂亮小娘子”。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我不是被他“藏”起来的。
这里,是我和他,在历经了人间所有的风雪与烈火后,共同找到的,唯一的彼岸与归巢。
林听有时下朝回来,会笑着与我说起这些传言,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得意。
他执起我的手,在桃花树下,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
“他们说得不对。”
“我不是藏了一个小娘子。”
“我是终于找回了我的妻子,在堂堂正正地,守护我的家。”
春风拂过,桃花瓣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这一次,我没有忘记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