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确实像个小太阳。
即使顶着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他站在一群严肃的专家面前,也没有丝毫怯懦。他仔细听完了王主任关于脑电图监测的解释,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谢谢王主任,我明白了。就是得在头上戴满‘小天线’当一天外星人嘛,没问题。”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的幽默感,让原本有些凝重的会议室气氛都松动了几分。
几位年长的医生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江淮之垂着眼,目光落在病历纸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那笑容和声音,像一道过于明亮的光,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不是厌恶,而是……一种久处黑暗之人骤然见到光明的眩晕感。
沈砚秋道谢后便礼貌地退出了会议室,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那缕突如其来的暖意。
会诊继续进行,但江淮之发现自己很难再完全集中精神。他的思维偶尔会飘向门外,飘向那个名叫沈砚秋的病人。自由撰稿人……所以,那晚的小提琴,只是他生活的零星点缀?一个被病痛缠身的人,如何能演奏出那样……充满生命力的旋律?
混乱。这个叫沈砚秋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打乱了他惯有的认知逻辑。
会诊结束,众人起身离席。江淮之收拾好资料,步履如常地走出会议室。就在他走向电梯口时,听到身后传来那个清冽又带着点活力的声音。
“江医生?请等一下。”
江淮之脚步顿住,背影有几不可查的僵硬。他缓缓转身。
沈砚秋小跑了两步追上来,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疾病从未在他身上留下阴影。“江医生,刚才听您发言,觉得您特别专业。我想……私下再咨询您几个问题,不知道您方便吗?”
他的眼神很干净,带着纯粹的求知欲和信任,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意味。
江淮之沉默地看着他。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性、风险以及最合适的应对方式。拒绝是最简单的,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但……
“可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跟我来办公室。”
……
江淮之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冰冷、缺乏生气。除了必要的医疗书籍和文献,几乎没有个人物品。唯一的例外,是窗台上那盆长势不错的绿萝——护士长强行塞来的,说是能净化空气。
沈砚秋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在那盆绿萝上停留了一瞬,笑道:“江医生,您的绿萝养得真好,比我健康多了。”
江淮之没有接话,只是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你想问什么?”
沈砚秋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开始认真地询问关于失眠服药的细节、成功率、后遗症等等。他的问题很具体,甚至有些专业,显然是做过功课的。
江淮之公事公办地回答着,用词精准而简洁,避免任何多余的解释。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桌上的病历,或是电脑屏幕,偶尔才会极快地扫过沈砚秋的脸。
他发现,沈砚秋在专注听讲时,睫毛很长,鼻尖会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而微微泛红。当他理解了一个复杂的概念时,眼睛会微微弯起,像月牙。
这种过于生动的细节,让江淮之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他习惯于处理数据和症状,而不是如此鲜活、如此……具有感染力的生命体。
“大概就是这样。”江淮之结束了最后一个问题的解答,“最终方案,需要等监测结果出来后再定。”
“我明白了,太感谢您了,江医生!”沈砚秋舒了口气,笑容更加灿烂,“听您说完,感觉心里踏实多了。之前总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又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轻快地说:“江医生,您知道吗?您和我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江淮之抬眸看他。
“我看过您的一些学术报道,还以为您会特别……嗯,不苟言笑,难以接近。”沈砚秋笑着摸了摸鼻子,“但其实您挺有耐心的。谢谢您。”
说完,他挥了挥手,拉开门走了出去。“不打扰您了,再见江医生!”
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
室内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江淮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
耐心?
他从未觉得自己和这个词有任何关联。
但就在刚才,他确实耗费了远超常规门诊的时间,去解答一个病人份外的问题。
而且,在沈砚秋说出“您挺有耐心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胸腔内,那颗习惯于沉寂和规律跳动的心脏,再次传来了那种陌生而突兀的悸动。
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
沈砚秋。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小太阳般过于耀眼的笑容和声音,似乎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阻止的方式,开始侵蚀他冰封的世界边界。
这很危险。
他知道。
但当他再次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台那盆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绿萝时,竟然第一次觉得,那绿色,有些刺眼,又有些……说不清的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