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佛（下）

一个阴暗的夜晚，我借口有一笔绝密的交易要谈，把他骗到了郊外废弃的仓库。他毫无防备，甚至带着几分即将拿到我把柄的得意。当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条件时，我从背后用浸了乙醚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剧烈地挣扎着，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那一刻，我心底或许有过一丝微弱的不忍，但很快就被掌心传来的、近乎灼烧的渴求感淹没了。那是对人血的渴望，是对更强运道的呼唤。

他的身体软了下去。我拿出准备好的器皿，手抖得厉害，却异常坚定。温热的、带着生命最后气息的液体流淌出来，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当我把彻底被鲜血染红的掌心按在地上时，那尊佛像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吞噬着，颜色变得妖艳欲滴，甚至能感到它在微微搏动，像是在欢笑。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的能量感瞬间充盈了我的四肢百骸，之前赌石失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掌控一切的、近乎神一般的错觉。

李四的尸体被我用化学药剂处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没有人怀疑，毕竟，像我这样的大富豪，有个手下突然失踪，多半是卷款潜逃了。我很快用一笔惊人的投资回报，向世界宣告了我的“归来”和不可战胜的好运。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顺理成章。目标都是那些看似“合理”消失也不会引起太大波澜的人：欠下巨额高利贷的赌徒、流落街头的瘾君子、孤身一人的外地求职者……我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精心挑选着祭品。我的财富帝国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涉足的领域越来越多，权势熏天。掌心佛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鲜活，有时在深夜，我甚至会产生幻觉，看到那佛像的嘴角似乎在一动不动地向上弯起，露出那抹永恒的、嘲弄的微笑。

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我在坠入无底深渊。但每一次用鲜血浇灌出的巨大成功，都像是最烈的毒品，让我无法自拔。我甚至开始为自己开脱，弱肉强食，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他们用他们的血，成全了我的伟大，这是他们的价值。我的良心早已被贪婪腐蚀得千疮百孔，只剩下对更多财富、更大权力的无尽渴求。

终于，我策划了最后一场，也是最大的一场金融狙击。目标是欧洲一个老牌的家族基金，只要成功，我的资产将再翻数倍，真正站在世界之巅。运作过程极其复杂，我调动了所有的资源和运气，掌心佛也始终保持着灼热的温度，像是为我注入无穷的信心。

经过几个月的鏖战，今天，就是收网的日子。我独自坐在书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仿佛都在我的脚下。电脑屏幕上，最后的资金正按照预定程序，一笔一笔，如同百川归海，汇入我那个遍布全球的隐秘账户。数字疯狂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代表着一个天文数字的归属。

当最后一位数字落定，屏幕上显示出“转账成功”的绿色提示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和虚脱感同时席卷了我。成了！我做到了！从当年那个在雨夜当铺里挣扎的穷小子，到今天掌控亿万财富的金融巨鳄，我走完了这看似不可能的一步。巨大的成就感让我浑身颤抖，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奢华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

我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摩挲一下掌心那尊给我带来一切的“佛像”，向它展示这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胜利。

就在我的目光落在掌心的一刹那，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掌心的那尊佛，活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动。那暗红色的、由纹身颜料构成的线条，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剧烈地蠕动、凸起。皮肤下的东西挣扎着，要破开这层肉身的束缚钻出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掌心传来，比任何刀割火烧都要强烈，直冲脑髓。

我惊恐万分，想甩手，想尖叫，却发现身体完全僵住，失去了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掌心的皮肤，沿着那佛像的轮廓，被一点点从内部撑开、撕裂。没有流血，裂开的皮肉像枯萎的花瓣一样向外翻卷。

紧接着，那尊“佛”——那个黑沉沉、散发着阴冷邪异气息的实体，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我被撕裂的掌心血肉中钻了出来。它掉落在光滑的红木书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然后，像是伸懒腰一般，舒展了一下。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它，用我的声音开口了。那声音和我一模一样，却带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古老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很痛吧？”它“看”着我，那妖异的面容上，笑容扩大了，真实而恐怖，“忍一忍，这具皮囊，你用了这么久，也该物归原主了。”

我瘫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浑身冰冷，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淹没了我。

它似乎在欣赏我的绝望，慢悠悠地说：“你以为是你找到了我，供养了我？错了。从那个雨夜开始，就是我选中了你。你以为你得到了财富、权力？那不过是我寄存在你这里的饵料罢了。你用贪婪喂养我，用鲜血滋养我，让我在你这个‘鼎炉’里慢慢温养，逐渐复苏。”

它的“目光”扫过我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你赌石的成功，你的投资眼光，你以为真是你的运气？那不过是我释放出的微不足道的一点气息，引导你去获取更多的资源，以便进行最后这场盛大的收割，让我能彻底苏醒。那些人的血？味道不错，但真正的精华，一直是你自己啊……你的贪婪，你的欲望，你的灵魂，才是最美味的祭品，也是最坚固的牢笼……哦不，是最华美的包装。”

它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心满意足。

“现在，收割完成了，我也彻底醒了。你看，”它那非金非木的身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你积攒的这滔天财富，这具被你用欲望滋养得如此‘肥沃’的躯壳，还有你那被贪婪淬炼得无比‘纯净’的灵魂……一切，都刚刚好。”

“你，”它用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宣判了我的结局，“才是被我，用你的贪婪和鲜血，一点点开光、打磨出来的，最完美、最珍贵的……藏品。”

我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空空如也的右手掌心，那里只剩下一个破碎的窟窿，仿佛我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再抬头，看着书桌上那个散发着无边邪异气息的“佛像”，它正用我无比熟悉的声音，宣告着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只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和榨取的容器。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那是我用灵魂换来的帝国。

而现在，帝国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