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评审（下）

我深吸一口气：“您不是通过意志力控制食欲，而是通过欺骗。您根本没有吞咽食物。”

酒吧的灯光昏暗，但我能看到切斯特顿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忽然笑了，那笑声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

“所以你发现了。”他轻声说，“十五年来的第一个。”

“为什么不直接改变赛制？让品鉴过程更人性化？”

“因为神话比真相更有力量，”切斯特顿喝完水，“美食界需要一个象征，一个在暴食的海洋中永不沉没的灯塔。即使那灯塔是虚假的。”

“那您晚上去那家面馆又是怎么回事？”我冒险问道。

这次切斯特顿真正震惊了，他显然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个秘密。良久，他才回答：“那是我唯一的出口，艾伦。在白天极度的控制之后，夜晚需要同等的释放。这是一种平衡。”

“但这不是虚伪吗？”

“这是生存。”他站起身，“如果你打算揭露我，请等到赛事结束。让这些年轻的厨师们至少再拥有几天的信仰。”

他离开后，我独自坐在酒吧里，思考着这个复杂的人物。切斯特顿不是简单的骗子，而是一个与自身欲望进行永恒斗争的囚徒。他创造了美食界最极致的暴食盛宴，却既不能完全投入，也无法彻底脱离。

赛事进入第六天，气氛越发紧张。一位评审因食物中毒退出，另一位显然已经味觉疲劳，对每道菜都给出相似的评价。只有切斯特顿依然保持着他的神话。

但如今我能看到神话背后的代价——他眼神中增加的疲惫，更频繁的擦嘴动作，以及偶尔对水杯的急切触碰。

最后一天，压轴菜是一道名为“生命之树”的创意菜，由本届最年轻的厨师米拉·陈制作。当这道菜被端上桌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它像一件艺术品，用各种蔬菜和肉类构建成一棵繁茂的大树。

按照惯例，我们品尝后，切斯特顿会首先发表评论。但这次，他切下一块食物送入嘴里后，突然僵住了。

我看着他咀嚼的速度变慢，眼神变得复杂。然后，令我震惊的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移动了一下——他吞咽了食物。

整个评审室鸦雀无声。切斯特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中。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与往常不同，带着一种真实的情绪：

“这让我想起了我母亲做的炖菜，”他说，“不是味道相似，而是那种感觉...家的感觉。”

其他评审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切斯特顿从未在品鉴中提及个人记忆。

他继续品尝，又切了更大的一块，这次毫无疑问地吞咽下去。“完美。”他轻声说，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那一刻我明白了——米拉的菜不知何故穿透了切斯特顿精心构建的防线，触动了他人性中最真实的部分。在连续多年的控制之后，他终于允许自己真正地享受食物。

品鉴结束后，切斯特顿宣布米拉·陈是本届冠军，然后提前离开了评审室。我跟着他出去，在走廊上追上了他。

“切斯特顿先生，您还好吗？”我问。

他转过身，我惊讶地发现他脸上没有往常的冷漠，而是一种释然：“十五年来的第一次，艾伦，我真正品尝了食物。而不是分析它。”

“是什么改变了？”

“那道菜...让我想起了为什么最初会爱上美食。”他微笑道，“不是控制，而是连接。食物连接人与人，连接过去与现在。”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我给组委会的辞职信。神话该结束了。”

切斯特顿的突然辞职在美食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但真相从未被完全揭露。有人说他终于厌倦了，有人说他是被年轻厨师的新鲜理念所震撼。只有我知道，那是在极端的控制之后，一种与自己的和解。

几个月后，我听说切斯特顿开了家小餐馆，专门做简单的家常菜。我去过一次，看到他穿着围裙，亲自下厨，与客人交谈。他胖了一些，脸上有了笑容。

当我点的菜上来时——一道简单的炖鸡——切斯特顿亲自端来，站在桌边等我品尝。我吃了一口，味道淳朴而温暖。

“怎么样？”他问，眼神中没有任何防御。

“真实。”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