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校园被一层薄雾笼罩,银杏叶落尽,枝桠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图书馆前已排起长队,学生们裹着厚外套,呵出白气,低声谈笑。曲晚站在队伍末尾,手里紧攥着一本《飞鸟集》,书页间夹着一张她昨晚写好的纸条——上面是她抄的一句诗:“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她想把它送给封祀。
自从那日在校门口,他说出“别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上瘾”之后,两人便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他依旧在她值日时悄悄打扫教室,依旧在她没带伞时把黑伞留在她桌上,依旧在她被同学围住时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可他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
像一座冰封的湖,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曲晚知道,他在逃避。逃避她,也逃避自己对她的执念。可她不想逃。她想告诉他:我愿意陪你一起痛,一起熬,一起在黑暗里找光。
所以她来了图书馆——这是他们之间最安静、也最靠近彼此的地方。
她找到靠窗的位置,果然,封祀已经坐在那里。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的旧疤。他低头看书,睫毛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一场未醒的梦。
曲晚轻轻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她轻声说。
“习惯。”他声音低哑,像被风沙磨过。
她把《飞鸟集》推到他面前:“借你的,我抄了点东西。”
封祀皱眉:“我不看诗。”
“可这句,像你说的。”她指尖轻轻点在那行字上。
他沉默片刻,终于伸手翻开书页。纸条静静躺在中间,字迹清秀而坚定:
“你是我无法触碰的星,可我仍想以微光回应。”
封祀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抬头看她,眼神里有惊涛骇浪,却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你不懂。”他低声说,“我不是星,我是黑洞。靠近我的人,都会被吞掉。”
“可我愿意被吞掉。”她直视他,“封祀,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在。”
他忽然合上书,声音冷得像冰:“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糟糕。”
“那你就告诉我。”她不退让,“让我知道你有多痛,多怕,多想被爱。我可以承受。”
封祀盯着她,良久,忽然冷笑:“如果我告诉你,我恨这个世界?恨我父亲,恨命运,恨所有轻而易举拥有幸福的人?如果我告诉你,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我妈跳楼的那一刻,梦到我妹妹在病床上哭着喊哥哥?如果我告诉你,我害怕有一天,连你也离我而去,所以我宁愿先毁掉这段关系——你还会说爱我吗?”
曲晚眼眶红了。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会。”她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依然会说爱你。因为爱不是只在阳光下生长,它也可以在废墟里开花。”
封祀的手猛地一颤。
他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握住。
“你不需要完美才值得被爱。”她低声说,“你只需要活着,就够了。”
那一刻,封祀的防线彻底崩塌。
他闭上眼,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飞鸟集》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曲晚……我怕我配不上你。”
“爱没有配不配。”她靠近他,额头轻轻抵上他的,“只有愿不愿意。”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一场迟来的救赎。
可命运从不轻易放过深情。
那天下午,曲晚在宿舍接到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您是曲晚小姐吗?您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情况危急,请尽快来医院。”
她手机掉落,整个人瘫坐在地。
她父亲虽然再婚,继母冷漠,可终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她不能失去他。
她冲出宿舍,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在寒风中狂奔向校门口。
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封祀从教学楼拐角走出,手里还攥着那本《飞鸟集》。他本想追上去,却看见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和电话里隐约传来的“抢救”二字。
他站在原地,眼神逐渐暗沉。
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又在独自承担。
而他,又一次被排除在外。
他回到空荡的教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日记,翻开,写下:
“她总在痛苦时选择逃离我。是因为我不够好吗?还是她根本没想过,我可以是她的依靠?”
“如果她需要钱,我可以去借,去偷,去卖血。可她从不告诉我。”
“她宁愿一个人扛,也不愿让我参与她的痛。”
“是不是在她心里,我始终是个累赘?”
他合上日记,走到天台。
风很大,吹得他衣角翻飞。他站在栏杆边,望着远处医院的方向,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曲晚在医院守了一夜,父亲终于脱离危险,但需长期治疗,手术费高达三十万。
她翻遍银行卡,加上奖学金和兼职积蓄,还差二十多万。
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滑落。
这时,手机震动。
是一条匿名转账记录:200,000.00元。
附言:“别问是谁。好好治病。”
曲晚颤抖着拨通号码,是空号。
她翻遍通讯录,最终停在“封祀”两个字上。
她不敢打。
她怕是她,又怕不是他。
直到傍晚,她在医院楼下看见他。
封祀穿着单薄的外套,脸色苍白,站在寒风中,像一尊即将碎裂的雕像。他手里提着一个饭盒,走到她面前,轻轻放下。
“你父亲……还好吗?”他问。
“你……转的钱?”她声音颤抖。
他避开她的目光:“不是我。”
“是你要卖血吗?还是去借高利贷?”她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袖口下未愈的针孔。
他猛地抽回手:“别管我。”
“封祀!”她哭出声,“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扛?我也可以帮你,我可以和你一起!”
“你不能!”他终于爆发,声音嘶哑,“你父亲需要钱,你妹妹需要钱,你继母不会管你,你只能靠自己!而我呢?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我拿什么给你未来?拿什么给你安稳?”
他盯着她,眼底有痛,有恨,有近乎绝望的爱。
“曲晚,我们结束吧。”
她怔住:“你说什么?”
“我们结束。”他重复,一字一句,像刀割进她的心,“我不适合你。你值得更好的人,一个能给你光明、给你未来的人。而我——只能带你沉入黑暗。”
“可我爱的是你!”她扑上去抱住他,“我不在乎黑暗!我在乎的是你!”
封祀身体僵硬,没有回应。
良久,他轻轻推开她,声音冷得像冰:“可我在乎。”
“我在乎你能不能好好活着,能不能拥有幸福。所以——放手吧。”
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曲晚跪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哭得撕心裂肺。
而封祀走到街角,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医院缴费单——那是他妹妹的,金额:198,500元。
他转给曲晚的钱,是他妹妹的手术费。
他把妹妹的命,换成了对曲晚的成全。
他不是不爱她。
他是太爱,才敢亲手毁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