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潘多拉没有急于再次动用力量。
她像一枚投入池塘的石子,在掀起最初的涟漪后,选择了暂时的沉静。大部分时间,她都留在石屋内,看似休养,实则全力消化着体内那团危险的“灾荒”本源,并更加精细地锤炼对“希望”之力的掌控。
埃庇米修斯则忠实地执行着她的“指示”,或者说,他自发地承担起了组织者的角色。凭借神裔的身份和找到水源的功劳,他勉强维持着聚居地脆弱的秩序,组织还能行动的人手加固简陋的住所,派人在山谷外围相对安全的地带设置陷阱,希望能捕获到侥幸未被瘟疫波及的小型动物,并带着几个对草药略有了解的老人,在山谷边缘未被完全污染的区域,寻找可能具有消炎、镇痛效果的野生植物。
日子在压抑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岩壁的泉水依旧稳定,虽然水量不大,但足以维系生存。潘多拉偶尔会在傍晚时分走出石屋,在聚居地边缘缓缓踱步。
她不再需要刻意伪装天真或柔弱。她只是沉默地行走,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依旧带着恐惧、却也混杂着复杂情绪看向她的人们。她看到瘟疫在缺乏有效药物的情况下,依旧缓慢地夺走体弱者的生命;看到人们将越来越少的、干硬的食物分成更小的份额,眼神中的饥饿如同幽火;看到孩子们不再奔跑玩耍,只是蜷缩在母亲身边,眼神空洞。
每一次看到这些,她体内那股新生的、带着“枯萎”特质的力量就会微微躁动,仿佛在渴望着更彻底的“终结”,以消除这些痛苦。但随即,眉心与丹田处的“希望”种子便会散发温润光芒,将那丝躁动抚平,提醒她力量的本质取决于使用者的意志。
她尝试过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接近那些瘟疫重症者,如同之前那样,吸收他们身上最活跃的诅咒。效果是显著的,病人的痛苦会大大减轻,甚至能暂时遏制病情的恶化。但她很快发现,这只是杯水车薪。瘟疫的诅咒如同空气中的尘埃,无处不在,只要源头(那逸散的、无形的诅咒本身)未被彻底清除或免疫体系建立,新的感染就会不断出现。她不可能永远做这片土地的“人工净化器”。
她需要更根本的解决方法。要么找到彻底净化这片区域诅咒的方法,要么……找到一片新的、未被污染的家园。
第四天黄昏,潘多拉站在石屋外,目光越过山谷的隘口,投向更远方层峦叠嶂的山脉和未知的原野。夕阳将云层染成瑰丽而壮烈的血色,也仿佛预示着她必须做出的抉择。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骤然在她感知中漾开。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视觉,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她灵魂本源的“共鸣”。这波动带着一种熟悉的、令她体内“漩涡”和“希望”种子同时产生反应的特质——诅咒的气息,但并非魔盒释放出的那种混乱与恶意,而是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甚至……带着一丝悲怆与不屈的意志。
波动的源头,在很远的地方,在血色夕阳沉落的方向。
潘多拉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什么?
是另一个强大的诅咒聚合体?是某位被诅咒困扰的古神?还是……与她这“诅咒主宰”权能相关的某种“召唤”?
这波动一闪而逝,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但潘多拉知道,那不是错觉。她的力量本源清晰地记录下了那一瞬间的悸动。
她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波动传来的方向,心中念头飞转。
留在山谷,可以暂时庇护这些幸存者,依靠缓慢吞噬零散诅咒和埃庇米修斯的努力维持生计。但这是苟延残喘,被动等待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危机,或者奥林匹斯诸神可能到来的“清算”。她的成长也会被严重限制。
追寻那远方的波动,意味着离开相对熟悉的环境,踏入完全未知的险境。可能遭遇强大的敌人,可能陷入更复杂的阴谋。但同样,也可能找到更快变强的契机,找到解决当前困境的钥匙,甚至……揭开这个世界更深层的秘密。
风险与机遇并存。
夜色渐浓,繁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埃庇米修斯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了,他今天带着人设置的陷阱一无所获,只带回了几捧味道苦涩、不知是否有毒的草根。他的脸上写满了挫败和忧虑。
“潘多拉,”他看着静立在夜色中的她,声音沙哑,“粮食……最多再撑两天。而且,东边又出现了三个发热呕吐的人……”
潘多拉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平静的侧脸。
“埃庇米修斯,”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埃庇米修斯愣住了,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离开?你要去哪里?这里……这里需要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潘多拉的存在,如今已是这片绝望山谷中许多人心中无形的支柱。
“正是为了这里需要我,我才必须离开。”潘多拉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困守于此,我们最终都会消亡。我需要去外面寻找彻底解决瘟疫的方法,寻找新的食物来源,寻找……生机。”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埃庇米修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是啊,留在这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可是……外面太危险了!到处都是灾厄,还有……还有不知道什么样的怪物!”他焦急道,“我跟你一起去!”
潘多拉摇了摇头:“你留在这里。你需要维持这里的秩序,照顾剩下的人。你才是他们熟悉和信赖的领导者。”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
埃庇米修斯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如此渺小,既无法保护族人,也无法追随她前往未知的险境。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声音低沉地问。
“我不知道。”潘多拉回答得很诚实,“但我会尽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回来。”
她没有给出虚假的承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任何承诺都显得苍白。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潘多拉准备出发了。她没有多少行李,只带了一个埃庇米修斯强行塞给她的、装了些清水的皮囊,以及几块最干硬、最能充饥的肉干。她依旧穿着那身略显破损的白袍,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然完全不同,沉静、内敛,眼眸深处仿佛蕴藏着风暴与星河。
埃庇米修斯和少数几个知晓她离开的幸存者默默站在石屋外相送。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担忧,有不舍,有期盼,也有一丝仿佛被抛弃般的惶恐。
潘多拉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埃庇米修斯身上。
“守住这里,活下去。”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她转过身,不再回头,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山谷的隘口,走向那片被朝阳染上金边、却依旧笼罩在灾厄阴影下的广阔天地。
晨风吹拂起她略显枯黄的发梢,拂过她苍白却坚毅的面容。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新的诅咒等待吞噬?是古老神祇的遗迹?是奥林匹斯的追兵?还是那波动源头隐藏的秘密?
但她知道,她必须前行。
为了力量,为了真相,也为了身后那片山谷中,微弱的、摇曳的……希望之火。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隘口的晨雾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狩猎的舞台,从这片小小的山谷,转向了整个危机四伏的希腊神话世界。
而属于潘多拉的传奇,正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