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鬼嫁衣

雪霁，京城像被一层薄银皮裹住，冷得发脆。辰正一过，沈府正堂设起灵堂，白幡与昨夜未撤的红绸交错，像一截被撕烂的咽喉。京兆尹徐敬之按秦莞所请，封府三日，阖府上下不得擅动；然沈老夫人仍以「冲喜」为由，命人把一应用品俱留原处，不得更换。于是喜烛与纸钱同燃，红『囍』与白『奠』并挂，诡谲得刺目。

秦莞踩着残雪进来时，堂内正乱。沈如晦被两名小厮架着，仍挣扎要扑向棺材，嘴里只嚷：「烟儿，把脸还我！」——棺盖未阖，柳如烟的尸身覆着一层素绢，颈上却以红绸缠绕，仿佛怕人看见无头伤口。沈老夫人拄着凤头杖立在阶上，面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徐大人。」秦莞略一颔首，「请先屏退闲人，我要开棺复验。」

徐敬之挥手，兵丁清场。沈老夫人却杖地有声：「秦姑娘，我沈家虽非簪缨，也容不得你三番五次作践。」

秦莞抬眸，声音不高，却字字透寒：「老夫人，昨夜花轿临门，新娘失首；若不及早缉凶，下一次丢的，未必是别人的脑袋。」

沈老夫人瞳孔猛缩，终是冷笑让开。

棺盖再起，寒气与血腥并出。秦莞俯身，先拈起那圈红绸——绸角隐有灼痕，似被火燎过；绸面却沾雪未湿，显是事后换的。她指尖顺着颈腔边缘轻移，伤口齐整，微呈斜势，左深右浅，乃右手持刀、自后挥劈的痕迹。再看柳如烟双手，指甲裂损，却净无泥垢，可见挣扎时间极短。

「阿梨，取净盆与酒醋。」秦莞吩咐完，又低声向徐敬之，「请大人亲自搜沈如晦昨夜所穿喜袍，尤其袖口、衣裾。」

酒醋蒸起，棺内隐有焦糊味缓缓浮出。阿梨轻呼：「小姐，你看！」——雾气凝在柳如烟右肩，竟现出半枚指印，指肚短而粗，绝非女子。秦莞以油纸拓下，又拿银针挑开嫁衣后领，在夹层里抽出一段焦黑丝线，与梅树下焦布质地相同。

「嫁衣被换过里衬。」她目色微冷，「有人把原本那件焚过的红衣拆开，只换了面子，里子仍是旧物。」

徐敬之攥紧拓纸：「你是说，凶手借‘红绡旧衣’做局，装成冤鬼杀人？」

「不错。」秦莞起身，「而且，他必知三年前火案内情，否则拿不到这块焦布。」

话音未落，外头忽传尖叫。众人奔出，只见小厮旺儿跌坐在雪地，指着偏院檐角：「鬼、鬼新娘！」——红灯笼下，一具无头红衣人影悬梁而立，风一吹，裙裾猎猎，像一面招魂幡。

秦莞纵身掠上廊檐，袖中短刃割断麻绳，红衣「噗」地坠落。阿梨揭开一瞧，却是一件填了棉絮的空袍，颈口塞着一颗猪首，血已凝黑；袍内别着一张血书：

「还我头来，迟则索命。」

字迹歪斜，却力透布背，显是左手所书。秦莞拈血一捻，尚湿未冻，至多两刻新鲜。徐敬之怒极：「装神弄鬼，欺人太甚！」

秦莞却盯着地上麻绳——绳结是「回脚扣」，走镖人惯用，越挣扎越紧，京城少见。她环顾四周，雪上足迹杂乱，却有一行浅印自西墙根来，步幅一尺七寸，鞋底带菱形花，与先前棺内指印同出一人。

「阿梨，随我去西墙。」

西墙外是条窄巷，堆着残炭与废竹。秦莞以灯照地，发现几点血迹，迤逦至后角门；门槛上勾着一丝宝蓝色缎线，与沈如晦昨夜喜袍同色。她捏起嗅了嗅，带酸醋味，正是棺内熏蒸时沾染。

「凶手把‘鬼衣’送进偏院，自己翻墙而出，时间就在蒸棺前后。」秦莞沉吟，「他熟悉沈府路径，还知道我们验尸步骤，想借血书逼停开棺。」

徐敬之握拳：「如此，沈府中人嫌疑更重。」

「不只如此。」秦莞取出拓纸，与喜袍袖口一比，指印大小吻合，「沈如晦本人，也未必清白。」

众人赶回正堂，却见沈如晦已挣脱小厮，抱着柳如烟的尸身喃喃：「我赔你头，我赔你……」手中竟攥一柄短刀，刃长七寸，背厚刃薄，正是武人常用「裁衣刀」。血珠沿刀尖滴落，却不知是他割破手掌，还是原本带血。

「沈公子。」秦莞缓步逼近，「你袖口醋味从何而来？」

沈如晦茫然抬头，瞳孔涣散：「我……我在棺旁陪烟儿，不知谁塞我手里……」

徐敬之喝令夺刀，沈如晦却猛地横刃于颈，嘶喊：「别过来！我把头还她！」刀锋一勒，血线乍现。秦莞袖中银光骤闪，一枚铜钱「叮」地击在他腕关，短刀坠地。兵丁蜂拥而上，将人捆翻。

沈老夫人扑来，一掌扇在秦莞脸上：「妖女！逼我孙儿，你安何心！」

秦莞不避不闪，只抬手拭去唇角血丝，声音冷定：「老夫人，救他，就是救沈家。你再拦，下一次掉的，不止他一颗头。」

沈老夫人浑身一颤，终被丫鬟扶退。

徐敬之低声问：「秦姑娘，可敢断言沈如晦是凶手？」

「尚不能。」秦莞俯视那柄裁衣刀，「刀型与伤口吻合，但刃口缺了一寸微弧，而柳如烟颈骨平滑，没有崩缺。有人故意把刀塞给他，再引我们发现。」

「你是说，真凶仍在暗处？」

「是。而且——」秦莞抬眼，望向灵堂外渐暗的天色，「他正看着我们。」

雪又开始落，像无数细小的白眼，缓缓翻下。秦莞将血书、麻绳、焦布、拓印一并收入匣中，指尖在匣面轻敲三下，似对冥冥中的影子说话：

「你要的头，我替你找；但你若再敢染血，我必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灯花「啪」地爆响，像回应，又像冷笑。远处更鼓三声，长夜才只初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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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