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的宣传部会议，气氛比邓佳鑫预想的要正常许多。
或许是因为左航在场，他那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像一堵无形的墙，将那些潜在的窥探和议论都挡在了外面。又或许是他自己调整了心态，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讨论中，刻意忽略了那些偶尔飘过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
会议主要讨论各班级上报的节目初审标准和流程。作为宣传部部长，邓佳鑫需要主导讨论，而左航作为学生会主席，则负责最终拍板和协调其他部门。
邓佳鑫站在白板前，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初审的评分维度——创意、完成度、与艺术节主题的契合度等等。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脸上带着工作时特有的专注神情，偶尔会用笔在白板上写下关键点。那副样子，专业、可靠，完全看不出就在前一天晚上，他还虚弱地躺在校医室里。
左航坐在会议桌的主位，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支黑色的签字笔，目光落在白板上，或者停留在发言的邓佳鑫身上，看不出情绪。
只有在讨论到某些争议点时，他才会言简意赅地插话，提出关键问题或者一锤定音。他的意见总是精准而犀利，直指核心，让有些冗长的讨论瞬间变得高效。
“……所以，我们认为歌舞类节目的比重可以适当提高，毕竟视觉冲击力更强，也更容易调动现场气氛。”一个干事提议道。
邓佳鑫点了点头，刚想表示赞同，左航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视觉冲击力不能等同于艺术价值。过度偏向歌舞，会挤压其他艺术形式的空间，比如语言类、器乐演奏，甚至是一些非传统的实验性表演。”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艺术节的初衷是展示多元才华，不是搞成歌舞晚会。”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那个提建议的干事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
邓佳鑫握着白板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左航说得有道理，但他这种直接否定的方式，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接话道：“主席考虑得很周全。那我们可以在评分标准里，专门为‘艺术形式多样性’和‘创新性’设置加分项，鼓励各班尝试不同类型的节目，同时也能保证歌舞类节目的基本盘。大家觉得呢？”
他巧妙地将左航的否定转化为了建设性的补充建议，既维护了主席的权威，又安抚了提出建议的干事，让讨论得以继续。
左航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没有表示反对，算是默认。
会议继续进行。邓佳鑫发现，只要他提出的方案大体合理，逻辑清晰，左航通常不会干涉。但一旦出现模糊或者有失偏颇的地方，左航总会第一时间指出，言语依旧简洁冷酷，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带着明显的针对和审视。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协议：在公开场合，维持着纯粹的工作关系，他是能力出众的部长，他是要求严格的主席。但在那些只有彼此能懂的细节里，某种基于“真实”认知的默契，正在悄然滋生。
会议结束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众人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邓佳鑫整理着会议记录，感觉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奇异地放松。这次会议，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邓佳鑫。”左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邓佳鑫转过身。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左航站在窗边，暮光给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减弱了几分他平日里的冷硬。
“主席，还有事？”
左航从窗边走过来，将一张折叠的纸递给他。“这是生活部那边汇总上来的，关于初审场地和器材使用的初步安排，你看一下，有没有和你们宣传部的流程冲突的地方。”
他的语气依旧是交代工作。
邓佳鑫接过那张纸，展开。上面是张峻豪那略显潦草却清晰的字迹，罗列着各种时间和场地安排。他快速浏览着，目光在几个关键时间点上停留。
“基本上没问题，”他抬起头，看向左航，“不过有几个时间段，舞台布置和音响调试可能需要更长的预留，我标注一下……”
他边说边拿出笔，低头在纸上快速写着备注。他写得很专注，没有注意到左航的目光正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以及他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小段白皙后颈。
那截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左航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移开，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可以。”等邓佳鑫标注完，将纸递还给他时，左航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接过纸张，看也没看便夹进了自己的文件夹。“明天我会跟生活部协调。”
“好的，麻烦主席了。”邓佳鑫公式化地道谢。
左航没再说什么，拿起自己的东西，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手握上门把的时候，脚步却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显得有些低沉：
“那幅画，”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效果，很好。”
邓佳鑫愣住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僵住。他没想到左航会再次主动提起那幅画，而且……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这不是工作，这甚至算不上夸奖。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左航式的事后总结？
没等邓佳鑫反应过来该说什么，左航已经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离开的背影。
邓佳鑫独自站在渐渐暗下来的会议室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左航最后那句话。
“最终效果，很好。”
简短的五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这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让邓佳鑫感到一种奇异的……被认同感。
左航看到了他的挣扎，看到了他的痛苦，也看到了他最终在黑暗中撕开的那道微光。他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冷静地给出了他的评价——“很好”。
这像是一种仪式，为他们在画室那场关于“真实”的激烈交锋，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邓佳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左航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走向校门的方向。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那里，心脏正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节奏跳动着。
冰层之下，暗流涌动。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和左航之间，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不仅仅是麻烦，也不仅仅是好奇。
更像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偶然捕捉到的、来自同类频率的……微弱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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