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铁门“咣当”一声在身后合上,把日出与寒风一并关在天台。
沈星眠忽然停下脚步,把勾着的小指往下一滑,整个手掌塞进他掌心,五指张开,严丝合缝地扣住。
“陆沉叙,”她声音低低的,像怕惊动墙上的灰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
“不会。”他打断得飞快,像在抢答一道送分题。
“万一呢?”她固执地追问,指尖在他掌心里轻挠一下,“万一高考志愿、万一飞机晚点、万一地球突然拐弯……”
陆沉叙没立刻回,而是牵着她继续往下走。一层、两层,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熄灭。
走到实验楼转角,他才开口,嗓音被走廊的混响放大,像宣誓——
“那就把地球掰直。”
沈星眠愣了半秒,笑出声,眼睛弯成两枚小月亮。
“行,地球掰直之前——”她抬起相扣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啾”声,“先盖个章,省得你赖账。”
很轻的一个吻,却比日出还烫。
陆沉叙的耳尖瞬间红了,却故作镇定地把手插回兜里,连同她那只一起——校服口袋太小,两人只能紧贴,像被迫连体。
“盖章有效,”他咳了一声,“违约方……每天赔一袋酥黄豆,终身有效。”
“奸商。”
“彼此。”
……
早读铃响前三十秒,他们踩着铃声溜进教室。
班主任老赵正端着保温杯守在门口,茶叶在杯里上下沉浮,像漂浮的警告牌。
“迟到一秒,默写加一首《琵琶行》。”老赵慢悠悠地吹了吹茶叶,目光扫到两人紧挨的肩膀,眉毛一跳。
沈星眠秒怂,立刻把两人相扣的手背到身后,用宽大的校服外套遮住。
陆沉叙却面不改色,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那张“宇宙级开心”的小方块,趁老赵转身的瞬间,飞快贴到沈星眠的校牌后面——
动作快得像在变魔术。
“你干什么?”她用气声问。
“给早读加个buff。”他答得一本正经。
……
默写纸发下来,沈星眠翻到背面,发现多了一行铅笔小字:
【第13题:请写出“地球掰直”的修辞手法。——陆式标准答案:唯心主义,但对你永远有效。】
她咬着笔帽,笑得肩膀直抖,结果被老赵点名:
“沈星眠,你来说说‘可以横绝峨眉巅’的下一句。”
她“噌”地站起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然后就能遇见陆沉叙!” 。
全班哄堂大笑。
老赵的保温杯差点原地炸裂。
陆沉叙低头,手指在桌肚里悄悄比了个“六”——
欠她六袋酥黄豆了。
……
晚自习前,雪又下了起来。
教室的暖气“嗡嗡”作响,玻璃蒙上一层雾。
沈星眠用手指在雾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糖葫芦,刚想补个“沉”字,后背被笔帽轻轻戳了一下。
陆沉叙递过来一张便签,上面是他惯用的瘦金体:
【放学等我,去操场堆“地球”,然后——掰直。】
她回头,他正侧着头看窗外,雪光映在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银。
那一刻,沈星眠忽然觉得:
什么峨眉巅、什么蜀道难,都不如眼前这个人,把风雪挡在窗外,把“以后”写得那么轻描淡写,又那么重若千钧。
她撕下一张便签,写:
【收到,带黄豆,管脆,还管甜。】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刻炸锅。
……
沈星眠把便签贴回他笔盒里,拎起书包就往外冲,围巾一半还拖在椅背上。
陆沉叙单手勾住那条“失踪”的围巾,三两步追上,把灰蓝色的毛线一圈圈绕到她脖子上,绕到最后一下,顺势在颈后打了个——
死结。
“喂……”她含糊抗议。
“防风。”他面不改色,牵着她手腕往楼梯口走,“也防你跑太快。”
……
操场灯没全开,只有看台顶上一排钠灯,把雪照成蜜糖色。
门卫大叔在远处打着手电喊:“十分钟!下不为例!”
“收到!”陆沉叙回头比了个敬礼,拉着她钻进雪幕。
雪已经没到脚踝,踩下去“咯吱”一声脆响,像踩碎一袋新鲜的酥黄豆。
沈星眠忽然弯腰,把书包倒扣在雪地里,当模具压了个方方正正的“地球”雏形。
“这就是地球?”他挑眉。
“嗯,略扁,比例真实。”她拍拍书包上的雪,“接下来——掰直!”
两人各站一边,同时伸手,把“地球”顶端那层雪往外拉,塑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直线”。
结果直线太细,“啪”一声断了。
沈星眠愣了半秒,笑得蹲下去:“地球裂了。”
“那就粘起来。”陆沉叙把断掉的部分团成小球,按在她鼻尖,“新地标,‘沈星眠峰’。”
冰得她“嗷”地一声,抓了一把雪回敬。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以她被他双手反扣在身后、按在看台栏杆上告终。
雪停了,云被风吹出一道口子,月亮像被谁咬了一口的糖霜饼干。
“别动。”他忽然低声。
沈星眠屏住呼吸,只剩睫毛在颤。
陆沉叙松开她手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皮盒——
是以前装酥黄豆的,现在里面换了东西。
啪嗒,盒盖弹开。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七颗“星星”,用上次她给他的糖纸折的,每一张背面都换了他写的字:
【第1颗:今天她多看了我三眼。】
【第2颗:食堂最后一根烤肠让给了我。】
……
【第7颗:地球如果歪了,我就把它牵回来。】
最后一颗里包着真正的酥黄豆,粒粒金黄。
“奖励机制升级。”他解释,“每实现一条,就吃一颗,黄豆归你,糖纸归我。”
沈星眠盯着那排小星星,鼻尖被冻得通红,却不是因为冷。
她伸手,把第7颗拿出来,剥开,黄豆倒进嘴里——
“咔嚓”一声,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然后把那张写着“地球如果歪了”的糖纸,对折,再对折,最后折成一只极小的纸飞机,塞进他校牌透明层里,正盖在“陆沉叙”三个字上方。
“起飞指令。”她踮脚,在他耳边说,“以后地球再歪,你就打开它,立刻返航。”
……
门卫大叔的手电光扫过来:“时间到——”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跑,脚印在雪地上拖出两条平行线,跑着跑着,其中一条忽然偏了半步——
是她故意踩进他的脚印里。
陆沉叙回头,看见那一串“套娃”似的足迹,低笑一声,也踩回她的。
于是,从看台到校门,二十米的距离,只剩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像两条被拉直的线,终于合二为一。
……
校门外,24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暖气混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
沈星眠直奔饮料柜,拿了两罐热豆浆,结账时却被收银员告知:“已经付过了。”
她回头,陆沉叙靠在收银台旁,手里拎着一只小号塑料袋——
里面装着两把塑料小勺子,和一包刚拆封的酥黄豆。
“回家路上,把地球最后的坑填上。”他说。
“坑?”
“嗯。”他举了举袋子,“黄豆撒在豆浆表面,就是北纬31°的甜。”
……
末班公交空荡荡,他们坐在最后一排。
车窗起雾,沈星眠用手指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直线”,从窗的这头到那头。
陆沉叙在旁边补了一个箭头,指向她。
直线尽头,他加了两颗小字:
——归处。
公交车一个急刹,沈星眠没站稳,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豆浆洒了一点,烫在他手背上,他却先低头看她:“烫着没?”
她摇头,额头抵着他锁骨,声音闷在毛衣里:“陆沉叙,地球已经掰直了。”
“嗯,接下来呢?”
“接下来——”她抬眼,眸子里映着车窗外的路灯,像撒了一把碎金,“就沿着这条直线,一直走下去吧。”
他伸手,把她围巾上的死结解开,重新系成一个漂亮的平结。
“好,直线归你,归处也归你。”
……
车到站,雪又轻轻飘起来。
两人下车,各自的家在相反方向。
沈星眠走了两步,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雪落满肩。
她把手围在嘴边,喊:“明天——”。
“带豆浆,不加糖。”他接得自然,像续上一句没说完的诗。
“还有呢?”
“还有——”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酥黄豆,对她抛过去。
黄豆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抛物线,被她稳稳接住。
“咔嚓”一声,她咬得脆响,然后冲他挥手,倒退着走:“明天见,直线先生!” 。
陆沉叙站在雪里,看着她家的灯一层层亮起。
低头,把校牌里那只纸飞机取出来,重新折成一颗更小的星星,放进原来装黄豆的铁皮盒。
盒底,他用圆珠笔添了一行新字:
【第8颗:直线已抵达,下一站——叫“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