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盒“咔哒”一声合上,像给夜色上了锁。
陆沉叙把盒子揣进胸前的口袋,贴着心跳的位置,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雪落在他睫毛上,先化成水,又凝成细小的冰,他却舍不得眨——怕一眨眼,就把刚才那声“明天见”给眨丢了。
街灯一盏一盏往后退,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低头数脚印:左脚、右脚、左脚……数到第十七步时,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
【直线小姐】:到家报平安,不然地球又歪了。
他站在原地,把冻僵的指尖凑到唇边呵了口气,回复——
【直线先生】:已出发,预计十分钟后抵达“以后”。
发完,他把手机塞进兜里,忽然想起什么,又掏出来,把备注改成:
【直线小姐☆】
那颗星是沈星眠上次偷偷拿他手机打上去的,说“这样你找我的时候,先看到星星,再看到我”。
雪更深了,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无数颗酥黄豆在耳边排队炸裂。
陆沉叙忽然跑起来,越跑越快,羽绒服在风里鼓成一面帆。
他拐进小区,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单元楼后的小花园。
那里有一棵老槐树,夏天挂秋千,冬天秃了枝丫,像一只向上伸的、祈求拥抱的手。
他喘着白气,在树下蹲下身,用冻红的指尖刨开积雪,直到露出黑褐色的泥土。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原本折成纸飞机、又被压成更小方块的糖纸,轻轻埋进去。
“第8颗,原地待命。”
他小声说,像在交代一个秘密岗哨。
拍掉手上的土,起身时头顶的树枝“扑簌簌”掉下一团雪,正砸在他后颈。
冰得他一哆嗦,却笑出声——
沈星眠如果看见,肯定又要拍手:“地球在点头!”
与此同时,沈星眠刚进门。
屋里暖气轰地裹住她,围巾上的雪粒瞬间化成细小的水珠,滚进衣领。
她缩了缩脖子,把书包往沙发一扔,先冲到阳台,往楼下望。
雪幕里,那盏路灯下已经没人,只剩两行脚印,被新雪浅浅盖了一层,像两条即将被格式化的直线。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直线先生】:已出发,预计十分钟后抵达“以后”。
她抿着嘴笑,把手指贴在玻璃上,顺着那行脚印的方向画了一道虚线,一直画到视野尽头。
然后转身,踩着拖鞋“哒哒哒”跑进厨房。
沈爸正守着砂锅搅豆浆,头也不抬:“又疯哪儿去了?”
“去把地球掰直。”她神秘兮兮地拉开冰箱,摸出一袋没拆封的酥黄豆,偷偷往兜里塞。
沈妈端着果盘进来,眼尖:“眠眠,牙还要不要了?”
“要!”她嘴里应着,人已经溜回卧室,关门,反锁。
台灯“啪”地亮起,照出桌上一只空玻璃罐——
那是去年冬天他们一起喝完的蜂蜜柚子茶,罐子被沈星眠留下来,说要“攒星星”。
此刻里面孤零零躺着第一颗:用食堂糖纸折的,背面写着
【第1颗:他今天把最后一颗酥黄豆让给了我】。
她把刚偷渡回来的黄豆倒进掌心,数了数,七颗。
加上陆沉叙给的奖励,正好十四颗。
“一周七天,一天两颗,甜的他,脆的我。”
她轻声念叨,把黄豆一颗颗擦得锃亮,像擦小灯泡。
擦到最后一颗时,她忽然停住——
黄豆表面有一道极细的裂缝,像被指甲轻轻掐过。
她愣了半秒,想起公交车上那个急刹,豆浆洒了,他先问她烫着没。
“傻瓜。”
她把那道裂缝对准台灯,光透过去,在桌面上投出一枚小小的、摇晃的心形。
十分钟后,陆沉叙推门进家。
客厅里留了一盏小夜灯,陆妈加班未归,餐桌上扣着一只白瓷碗,碗边贴着便签:
【热在锅里,自己拿。】
他掀开锅盖,一碗豆浆正咕嘟咕嘟冒泡,表面浮着一层黄豆,粒粒金黄。
他盯着那层黄豆,忽然想起沈星眠在雪地里说的“北纬31°的甜”,嘴角不自觉上扬。
拿勺子舀了一颗,放进嘴里——
“咔嚓”。
声音太脆,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有人在小声接话:
“奖励到账。”
回房,关门,他从书包最里层摸出那张默写纸。
铅笔写的“第13题”下面,沈星眠不知何时添了一行小字:
【标准答案:唯物主义,但对你永远失效。】
字迹歪歪扭扭,像被笑抖的。
他把纸对折,再对折,最后折成一只极小的纸船,放进桌角那只透明笔筒。
笔筒里已经躺着七只同款小船,每只都写着日期——
从2022年10月15日开始,到2023年10月15日,正好一年。
而今天,是第8只。
手机屏幕亮起,【直线小姐☆】发来一张照片:
台灯下的玻璃罐,十四颗黄豆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尽头是一张便签:
【第14颗:地球掰直了,但想你还是弯的。】
他低头笑,手指在键盘上敲:
【第15颗:弯的也归你,像月亮归潮汐。】
发完,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打开抽屉,取出那铁皮盒。
盒底第8颗旁边,又添一行新字:
【第8.5颗:她偷偷把裂缝也藏起来,怕我担心。】
写完,他轻轻吹了吹,墨迹在暖黄的台灯下慢慢干透,像一条悄悄结冰的小河。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
沈星眠踩着点进教室,发现桌上多了一只热豆浆杯,杯口用保鲜膜封得严严实实,表面浮着——
不是黄豆,是七颗用糖纸折的星星,每一颗都背面朝上:
【第1颗:今天她值日,我偷偷擦了黑板。】
【第2颗:早读前她哼了《晴天》,跑调跑到我心里。】
……
【第7颗:地球如果又歪,我就再掰一次,终身保修。】
她咬着唇,把豆浆杯抱在怀里,像抱一颗小小的、滚烫的宇宙。
抬头,陆沉叙正靠在窗边,手里拎着——
一把塑料小勺子,和一包刚拆封的酥黄豆。
他冲她抬了抬下巴,口型无声:
“第16颗,要不要?”
她点头,眼睛弯成两枚小月亮。
于是,在全班此起彼伏的背诵声里,他们隔着过道,偷偷完成了一次交接——
勺子掠过杯口,星星被捞起,糖纸展开,黄豆“咔嚓”一声。
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和窗外初升的太阳。
老赵的保温杯在讲台上转了个圈,茶叶沉浮,像一条微型的银河。
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窗边:
“陆沉叙,你来答——‘此情可待成追忆’的下一句。”
男生慢吞吞起身,侧头看了沈星眠一眼,笑得像雪后初霁:
“只是当时,已把星星藏进口袋。”
全班哄笑,老赵愣了半秒,也笑,茶叶在杯里轻轻一晃——
像给这句跑调的答案,点了个小小的、宇宙级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