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笨拙地处理着伤口,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低低地、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倾诉委屈:
“…疼…好疼…爹…女儿好怕…这里好脏…有血…到处都是血…女儿想回家…想回老宅…安安稳稳的…再也不要…不要嫁人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对安稳生活的渴望和对眼前血腥地狱的恐惧。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一个被吓破了胆、娇气、怕疼、怕脏、只渴望安稳的深闺弱女形象,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方干净的素帕,那笨拙的动作,那细碎的哭诉,都是无声的证明——证明她毫无威胁,证明她与这血腥杀伐的世界格格不入,证明她唯一的“价值”,可能就是她口中那个能提供片刻“安稳”的老宅,以及她与京城变故那一点微弱的联系。
她蹲在那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瑟瑟发抖的小草。
没有人注意到,在她低头擦拭伤口时,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惊惧和脆弱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只剩下冰封湖面般的沉静和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冷光。她借着擦拭的动作,用素帕小心地按压着额角的伤口边缘,让新鲜的血液再次渗出少许,染红了素帕的一角。
这点新渗出的血痕,在干净的素帕上格外刺眼。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伤势”,看到她的“痛苦”。
痛吗?
痛。
但这点痛,是她精心设计的砝码,是悬挂在父亲和姜家良心上的鞭子,也是她在这群亡命徒面前保命的护身符。
林间的风带着初春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吹拂过这片小小的凹地。篝火的余烬苟延残喘地冒着最后几缕青烟,如同他们这支残兵败将的命运,飘摇不定。
谢惊澜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闭目养神。他并未完全睡着,战场上磨砺出的警觉让他对周遭的一切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感知。姜疏月那细碎压抑的哭泣声,像恼人的蚊蚋,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一片冷硬。麻烦。这是他对那个被掳来的姜家庶女唯一的评价。除了那点身份可能带来的、尚未可知的利用价值外,她一无是处,只是个需要额外耗费心力看顾的累赘。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愈发昏暗。乌鸦的聒噪声也消失了,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呜咽。负责警戒的士兵发出几声低沉的呼哨,传递着安全的信息。
“将军,”一个穿着半旧皮甲、面容沉稳的校尉走到谢惊澜身边,压低声音,“追兵暂时甩开了。兄弟们伤亡惨重,马也跑不动了。前面不远有座废弃的山神庙,地势隐蔽,是否…暂作休整?”
谢惊澜缓缓睁开眼。那双冰封的眸子在昏暗中掠过一丝疲惫,随即又被冷厉取代。他扫了一眼横七竖八瘫倒在地、疲惫不堪的部下,又看了看那些同样精疲力竭、口鼻喷着粗气的战马,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校尉,你带两个人,先去探路。”他的声音嘶哑依旧。
“是!”赵校尉领命,立刻点了两个还算精神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前方的黑暗。
谢惊澜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凹地角落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姜疏月背对着众人,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单薄的肩膀偶尔还会因为压抑的抽噎而耸动一下。那方沾了血污的素帕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露在外面的一角,暗红的血迹在昏暗中格外显眼。她整个人缩在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披风里,像一只被遗弃的、瑟瑟发抖的雏鸟。
弱小,无用,除了哭,似乎什么也不会。
谢惊澜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息,便漠然地移开。他站起身,开始低声下达命令,安排伤员和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