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於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
窗帘没拉严,一道灰蓝色的光漏进来,落在床头柜上。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怀景明贤昨晚没回卧室睡。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昨晚回的“好”。他往上翻,看见怀景明贤凌晨两点发的朋友圈,是在酒吧拍的,阿哲举着酒杯贴在他耳边,配文:“生日提前嗨。”
谢安於坐起身,后背抵着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壳子是去年他买的,黑色皮质,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怀景明贤说过丑,却一直没换。
卧室门被推开,怀景明贤穿着睡袍走进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他看见谢安於醒着,随口问:“醒了?早餐在厨房。”
谢安於点头,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看见地毯上扔着件黑色连帽衫——是阿哲昨天穿的那件。他弯腰捡起来,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怀景明贤的木质香,刺得他鼻子发酸。
“别捡了,扔了吧。”怀景明贤擦着头发,语气漫不经心,“阿哲昨天落这儿的,他不穿了。”
谢安於的手顿在半空,最后还是把衣服叠好,放进了洗衣篮。他走进卫生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泛着青黑,嘴唇没什么血色。水龙头流出的水冰凉,他掬起一捧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洗漱完走出卧室,听见厨房传来动静。怀景明贤正站在冰箱前,手里拿着那盒蔫掉的草莓,眉头皱着:“这草莓都坏了,怎么还放着?”
“我忘了扔。”谢安於走过去,伸手想接过来,“我等下丢……”
话没说完,怀景明贤已经抬手把草莓扔进了垃圾桶。红色的果肉砸在塑料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什么东西碎了。
“说了让你别买这些没用的,”怀景明贤关上冰箱门,语气带着点烦躁,“我又不是天天吃。”
谢安於的手指蜷了蜷,没说话。他记得上周怀景明贤路过水果店时,指着草莓说“看着挺甜”,他才每天绕路去买最新鲜的。可现在,那些被他精心挑选的草莓,成了“没用的东西”。
早餐是谢安於昨晚提前准备的面包和牛奶。怀景明贤坐在餐桌前,咬了口面包,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谢安於:“对了,下周我生日,你别准备礼物了。”
谢安於握着牛奶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我……”
“你准备的那些东西,我用不上。”怀景明贤打断他,喝了口牛奶,“去年那条围巾,我早扔了。”
谢安於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低下头,看着杯里的牛奶,想起昨晚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针脚扎得皮肤有点痒,却带着他仅剩的一点暖意。原来那点暖意,在怀景明贤眼里,早就该被丢弃。
“知道了。”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风一吹就散。
怀景明贤吃完早餐,拿起外套准备出门。走到玄关时,他看见鞋柜上放着那双白色板鞋,皱了皱眉:“怎么还在这儿?”
“我昨天收起来了,今早拿出来想擦干净……”谢安於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怀景明贤把板鞋拎起来,直接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
“别让这些东西占地方。”怀景明贤换好鞋,摔门而去。
门关上的瞬间,谢安於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玄关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他膝盖发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昨天被茶几蹭到的地方,红痕还没消,像一道未愈的疤。
他站起身,走到垃圾桶前,把那双板鞋捡了回来。鞋跟处的泥还在,他拿着湿巾,一点点擦着,动作慢得像在完成什么仪式。擦完后,他把鞋放进鞋盒,重新塞进玄关柜最底层,和那些被怀景明贤遗忘的东西放在一起。
中午的时候,谢安於接到医院的电话,提醒他该去复查了。医生的声音很温和,问他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情绪有没有好转。谢安於握着手机,看着空荡的客厅,轻声说:“挺好的。”
挂了电话,他走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药盒。白色的药片躺在手心,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放进了嘴里,就着温水咽了下去。药味很苦,在舌尖蔓延开来,像他这些年的日子。
下午,谢安於去了花店。他买了一束白玫瑰,是怀景明贤喜欢的花。花店老板笑着问:“送人的吧?真有眼光,这玫瑰刚到的,特别新鲜。”
谢安於笑了笑,没说话。他抱着玫瑰回家,把花插进客厅的花瓶里。暖黄的灯光落在花瓣上,像撒了一层碎金。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玫瑰,想起平行世界的自己——如果那个世界的他,会不会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会不会能收到怀景明贤送的花?
傍晚的时候,怀景明贤回来了,身边跟着阿哲。阿哲一进门就看到了花瓶里的白玫瑰,眼睛亮了亮:“景明哥,这花是你买的吗?真好看!”
怀景明贤瞥了眼玫瑰,又看向谢安於,语气冷淡:“我没买。”
阿哲的目光落在谢安於身上,带着点炫耀:“那一定是安於哥买的吧?安於哥真有心,知道景明哥喜欢白玫瑰。”
谢安於没接话,起身想去厨房准备晚餐。刚走两步,就听见阿哲的声音:“景明哥,你看安於哥的手背,怎么红红的?是不是不小心弄伤了?”
怀景明贤的目光扫过谢安於的手背,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可能是自己不小心蹭的。”
阿哲笑着凑到怀景明贤身边,小声说:“景明哥,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像安於哥一样冒失。”
谢安於走进厨房,关上门,把那些声音隔绝在外。他打开冰箱,看见里面的保温桶还在,里面的排骨汤早就凉透了。他拿出锅,把汤倒进去,开火加热。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晚餐时,阿哲坐在怀景明贤身边,不停地给他夹菜,嘴里说着亲昵的话。谢安於安静地吃着饭,没怎么说话。吃到一半,阿哲忽然说:“景明哥,你看安於哥怎么不吃啊?是不是我夹太多了?”
怀景明贤看了眼谢安於,语气不耐烦:“爱吃不吃,别杵在这儿影响胃口。”
谢安於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他走进阳台,推开窗户。风比昨晚更冷了,带着雨的湿气。楼下的路灯亮着,一对情侣撑着一把伞走过,男生把女生护在怀里,生怕她淋到雨。谢安於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盒,里面的药片还剩几片。他想起医生的话,说他不能再受刺激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怀景明贤走了过来:“你又在这儿吹风?”
“我想透透气。”谢安於说。
怀景明贤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支:“下周我生日,阿哲说想去海边,你帮我订个民宿。”
谢安於转过头,看着怀景明贤的侧脸,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
“好。”他轻声说。
怀景明贤吸了口烟,吐出烟圈:“订两间房,你别跟着去。”
谢安於的心脏又开始疼了,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轻声说:“知道了。”
怀景明贤抽完烟,转身回了客厅。谢安於站在阳台,看着远处的灯火,直到烟味散尽,才慢慢走回客厅。阿哲已经走了,怀景明贤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餐桌上的碗筷没收拾,白玫瑰的花瓣掉了一片,落在桌布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谢安於走过去,开始收拾碗筷。他把碗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响。他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像他和怀景明贤的关系。
收拾完厨房,他走到卧室,拿出那条灰色围巾。他把围巾铺在床上,一针一线地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是他用一个月的时间,一针一线织出来的。他想起怀景明贤说“早扔了”,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把围巾叠好,放进衣柜最底层,和那些被遗忘的东西放在一起。然后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手机在床头柜上亮着,怀景明贤的朋友圈又更新了,是他和阿哲的合照,背景是海边的夕阳,配文:“期待生日。”
谢安於看着照片,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像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知道,那个梦里没有他,从来都没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眼睛发疼。谢安於裹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可那股寒意还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冻得他牙齿打颤。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怀景明贤发来的消息:“民宿订好了吗?阿哲说要面朝大海的房间。”
他手指抖着,回了个“正在订”。刚发送成功,就看见怀景明贤的朋友圈更新了新动态——是阿哲拿着一件灰色围巾的照片,配文:“景明哥送我的生日礼物,说是找人织的,针脚虽然丑,但我喜欢。”
谢安於的呼吸猛地顿住,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围巾的颜色、针脚的纹路,和他藏在衣柜最底层的那条一模一样。去年他织了两条,一条送给怀景明贤,一条留着自己穿,后来那条备用的被他放进了旧箱子,怎么会到阿哲手里?
他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衣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旧箱子还在,可里面的围巾不见了。他蹲在地上,翻遍了所有角落,指尖被木刺扎破,渗出血珠,他却毫无知觉。
原来怀景明贤没扔他的围巾,只是把它转送给了别人,还当成了自己送的礼物。那些他一针一线织进去的心意,那些他藏在针脚里的温度,在怀景明贤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赠送的廉价品。
手机又响了,是怀景明贤的电话。谢安於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看了很久,终于接起。
“订好了吗?”怀景明贤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背景里传来阿哲的笑。
“景明,”谢安於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条围巾……”
“什么围巾?”怀景明贤打断他,语气敷衍,“别废话,赶紧把民宿订单发我。”
“就是去年我织的那条,”谢安於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你是不是送给阿哲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怀景明贤的嗤笑:“一条破围巾而已,你还惦记着?阿哲喜欢,我就送他了,怎么?你还想要回去?”
“那是我织了一个月的……”
“行了,别烦我。”怀景明贤直接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响起,谢安於缓缓坐在地上,背靠着衣柜门。雨声、风声、自己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绝望的歌。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盒,倒出一把药片,塞进嘴里,不用水,硬生生咽了下去。
药片卡在喉咙里,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呛得他剧烈咳嗽。他咳得眼泪直流,却笑着,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执迷不悟。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走到阳台。雨还在下,楼下的路灯被雨水打湿,晕开一片模糊的光。他想起平行世界的自己,那个世界的怀景明贤,会不会把他织的围巾珍藏起来?会不会在雨天里,把他护在怀里,说一句“别着凉”?
可这个世界的怀景明贤,只会把他的心意踩在脚下,只会让他在雨夜里,抱着一颗破碎的心,吞咽着苦涩的药片。
他从阳台的柜子里拿出一把伞,打开门,走进雨里。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的短信,提醒他明天一定要去复查。他看着短信,笑了笑,删掉了。
或许,这个世界的他,本就不该期待光。毕竟,碎掉的镜子,永远也照不出完整的影子。而他,就是那面碎镜里,最不起眼的一块碎片,注定要在黑暗里,腐烂成泥。
怀瑾明贤不喜轻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