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便利店的暖光没能在谢安於身上多留片刻，推开门时，夜风裹着雨丝迎面砸来，刚被体温烘得微干的头发瞬间又贴了额头。他没走原路，脚步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倒映着两侧人家漏出的零星灯火，像撒了一地碎掉的星星。

口袋里的手机硌着腰腹，他却没再碰——怀景明贤那句“阿哲说房间他很喜欢”像根细针，轻轻戳着心口最软的地方，不疼，却麻得人喘不过气。走了约莫十分钟，巷口隐约传来旧物市集收摊的动静，木架上挂着的针织围巾被风吹得晃悠，米白色的毛线沾了雨，看起来软塌塌的，像极了他去年冬天给怀景明贤织的那条。

他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那时候他躲在办公室的休息间，对着教程拆了织、织了拆，手指被毛线针戳出好几个小口子，最后织成的围巾带着点笨拙的纹路，却比任何定制礼物都让他上心。怀景明贤收到时笑了笑，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后来他去怀景明贤的公寓，再也没见过那条围巾——直到上个月，他在小区的旧物箱里看见一团熟悉的米白色毛线，被揉得皱巴巴的，混在废报纸里。

“先生，要看看吗？最后一条了，便宜卖。”摊主收拾着东西，抬头冲他喊了一声。

谢安於摇摇头，转身往回走。刚迈出两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这次不是消息，而是持续的、固执的铃声。屏幕在雨夜里亮着，“怀景明贤”三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三秒，手指终于还是按了接听键。

“谢安於？你在哪？”怀景明贤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酒后的沙哑，还有隐约的嘈杂背景音，“阿哲说想喝城南那家糖水，你现在去买了送过来。”

没有问句，没有关心，只有理所当然的吩咐。谢安於靠在冰冷的墙面上，雨水顺着衣领往下滑，渗进衬衫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要散掉：“我在外面，不方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怀景明贤不耐烦的语气：“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是一直都有空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是啊，在怀景明贤眼里，他永远都有空，永远能随叫随到，永远会把他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可怀景明贤忘了，他也会累，也会疼，也会在无数个深夜里，因为那句没说出口的“喜欢”而辗转难眠。

“我今天有点累。”谢安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让助理去买吧。”

“助理早就下班了！”怀景明贤的声音拔高了些，“谢安於，你是不是故意的？就因为我没跟你一起去民宿，你就耍脾气？”

耍脾气？谢安於忍不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把那瓶精心准备的波本当宝贝，怀景明贤却拿来招待别人；他满心欢喜地订好带温泉的海景房，怀景明贤却只关心阿哲喜不喜欢；他连跨年夜的戒指都准备好了，怀景明贤却带着阿哲去挑情侣手链。他所有的心意，在怀景明贤眼里，都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甚至用来指责他的理由。

“我没有耍脾气。”谢安於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凉意顺着鼻腔钻进肺里，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明天要去医院复查，现在想回去休息。”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怀景明贤的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带着敷衍：“复查？什么复查？你身体不是挺好的吗？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糖水我让别人去买。”

不等谢安於再说什么，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像一记重锤，砸得他眼前发黑。他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膝盖抵着胸口，把脸埋在臂弯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也打湿了他的肩膀，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有心口的位置，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快要窒息。

不知道坐了多久，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闪，然后彻底熄灭了。黑暗笼罩下来，只有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显示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谢安於慢慢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巷，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怀景明贤也曾在这样的雨夜里，把他护在伞下，轻声说：“安於，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时候的怀景明贤，眼里有光，语气里有温度，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可现在，港湾成了深渊，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雨水，却发现那些褶皱早已被泡得无法抚平，就像他和怀景明贤之间的关系，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和怀景明贤的聊天框，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消息，大多是他发来的，而怀景明贤的回复，永远都是简短的几个字，或是干脆不回。

他手指顿了顿，点开输入框，敲下一行字：“景明贤，我们要不要……好好谈谈？”

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还是按下了删除键。谈什么呢？谈他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谈他那些被随意丢弃的心意？还是谈怀景明贤和阿哲之间的甜蜜？他知道，就算谈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怀景明贤从来都不是不懂，他只是不在乎。

谢安於收起手机，站起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雨还在下，可他却没有再躲，任由雨水打在脸上、身上。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那枚沉进江里的戒指，就像那条被丢弃的围巾，再也回不来了。而他对怀景明贤的爱，或许也该像这场雨一样，慢慢停下来，然后在阳光下，一点点蒸发，消失不见。

只是，真的能停下来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还要去医院复查，还要继续扮演那个无坚不摧的谢总，还要在怀景明贤需要他的时候，忍不住伸出手。

就像现在，他口袋里的手机又亮了，是怀景明贤发来的消息：“忘了跟你说，阿哲说民宿的阳台特别好，明天早上想在那里看日出，你要不要一起？”

谢安於看着那条消息，站在雨夜里，久久没有动弹。心口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可他的手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敲下了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