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在厕所隔间里强行凝结起来的“冰冷坚硬”，在走出教学楼，被夕阳余晖包裹的瞬间，便开始松动、消融。
真实的感受如同迟来的海啸，轰然席卷了他。
林序猛地顿住脚步，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他扶住路边冰凉的墙壁，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字句，此刻在脑海里疯狂叫嚣、旋转——
“那个蠢货……”
“我家逼的……”
“他爸跳楼……”
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在他五脏六腑内搅动。恨意、悲伤、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无数种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他体内冲撞，寻找着一个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个所谓的“家”的。一套母亲再嫁后为他安排的、整洁冰冷得像样板间的公寓。
反手锁上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终于切断了与外部世界所有假装的连接。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失去所有支撑，沿着门板滑坐在地，蜷缩在玄关最昏暗的阴影里。
外面，是新城市华灯初上的模糊喧嚣。里面，是一片死寂，和他再也无法抑制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战栗。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用牙齿陷入皮肉的尖锐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痛。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滑下，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原来极致的痛苦，是发不出声音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灭顶的浪潮才稍稍退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眶通红，眼神空洞，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血渍，是刚才咬破的嘴唇。
像个鬼。
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唤醒一些什么，或者说，麻痹一些什么。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带来一阵寒颤，却也让他混乱沸腾的大脑，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他走回房间，从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相框。照片上，父亲搂着年幼的他，在游乐园的城堡前，笑得一脸灿烂，毫无阴霾。那是他八岁生日那天，江临拍的。
“爸……”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父亲温热的笑脸，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我竟然……我竟然把他当成唯一……”
巨大的负罪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再次汹涌而上，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放任自己崩溃。他紧紧咬着牙，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胸腔里一阵沉闷的、几乎要爆炸的剧痛。
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清冷的月光瞬间涌入，照亮了他脸上未干的水迹，也照亮了他眼中某种正在疯狂滋长的、替代了痛苦的东西。
那不是希望，是比恨意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决心。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了那个从此将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问句——
【林氏企业 破产 真相】
网页跳转，大量陈旧、模糊的新闻链接和论坛帖子涌现出来。“资金链断裂”、“经营不善”、“疑似卷入债务纠纷”、“不堪重压，纵身一跃”……
那些冰冷的文字，官方的话术，此刻在他眼中，都指向了同一个肮脏的真相。
他关掉手机，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他不需要再看下去了。碎片已经足够锋利，割开了所有蒙蔽他的迷雾。
恨意沉淀下来，冷却，凝固成一种更加可怕的东西。像深海下的暗流，无声，却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从今天起，那个全心全意信赖着江临的林序，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这个，将披着“蠢货”的皮囊，行走于仇人身边。
月光下，少年静静地立在窗前，背影单薄却挺直。他的眼神望向窗外无尽的夜色，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正在无声燃烧的荒原。
这场燃烧，安静，却注定要将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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