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还黏在江枫城的老巷里,雨丝比昨日密了些,织得青石板路滑溜溜的,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吱呀”声。苏小渔抱着纸扎楼阁的木盒站在店门口,指尖先碰了碰领口的血凰泪——玉坠还是凉的,像浸在雨里的青石。她回头望了眼柜台后的相框,养父母的笑在烛火里暖着,相框边角被她用布擦得发亮,连一点灰都没有。
“得赶紧送过去,别误了时间。”她轻声跟自己说,把木盒抱得更紧些。纸扎楼阁的飞檐上还沾着新贴的金箔,是她昨晚熬到后半夜补的,养母说过,给客人的东西要周正,哪怕是丧葬用的,也得透着敬重。
刚锁上门,巷口就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粗暴的吆喝:“都快点!这破巷子今天必须清完!不肯搬的,直接帮他们搬!”
苏小渔心里一紧,抬头就看见十几个穿黑色工装的男人涌进来,手里拿着撬棍和铁锤,领头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剃着寸头,脖子上挂着根粗金链,走路时链子晃得刺眼。是拆迁队的人,前几天就来贴过通知,说老巷要“美化改造”,让商家半个月内搬完,可苏记是养父母的根,她怎么可能搬。
“喂,那丫头!”寸头汉子朝她喊,声音像破锣,“苏记的?赶紧把东西搬出来,别等老子动手!”
是赵猛,巷里几家没搬的铺子都被他闹过,听说下手最狠。苏小渔攥紧了手里的木盒,往前走了两步:“赵队长,我这店是祖上传下来的,通知上明明说还有半个月……”
“半个月?”赵猛嗤笑一声,上前一把推开她,苏小渔踉跄着撞到门框上,怀里的木盒差点摔在地上。“现在规矩改了!徐氏集团要加快进度,今天必须拆!你这破店卖的都是死人东西,晦气!留在这儿碍眼!”
他身后的几个手下跟着哄笑,有人已经举起撬棍,要撬苏记的木门。苏小渔急了,冲过去拦在门前:“不能撬!这门是我养父当年亲手做的!”
“滚开!”赵猛不耐烦了,伸手揪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甩到店里。苏小渔摔在青石板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刺痛,抬头就看见赵猛带人冲进来,抬手就掀翻了柜台——香烛、纸钱撒了一地,金箔叠的元宝滚得到处都是,连那只盛着清水的青瓷碗都被他扫到地上,“哐当”一声碎成了片。
“别碰那些!”苏小渔爬起来要去护,却被一个手下按住肩膀。她看见赵猛一脚踩在纸扎的马车上,彩纸被踩得稀烂,马的纸头耷拉下来,像断了腿。那是她昨天扎到半夜的东西,是给徐逸阳祖母准备的。
“住手!”苏小渔挣扎着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养母说过,苏记的人不能哭,要撑住。可赵猛根本没理她,反而走到柜台后,伸手就去扯墙上养父母的相框——那是店里唯一的照片,框子是檀木的,边缘被摸得光滑。
苏小渔疯了似的推开按住她的人,扑过去抱住相框:“不许碰这个!”
赵猛被她撞得一个趔趄,顿时火了。他抬手就朝苏小渔脸上扇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在雨声里格外刺耳。苏小渔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瞬间麻了,接着是火烧似的疼。她手里的相框没掉,紧紧抱在怀里,脖子上的血凰泪突然发烫,像是有团小火在玉坠里烧,顺着锁骨往心口钻。
“你他妈还敢拦?”赵猛撸起袖子还要打,巷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接着是车门关上的轻响。
苏小渔抬头望去,雨幕里站着两个人。深灰色羊毛大衣的男人,身形挺拔得像棵松,额前的碎发被雨气润得微湿,却没乱。是徐逸阳。他身边的白玄卿撑着伞,浅米色风衣的袖口沾了点雨,看到店里的狼藉,眉梢轻轻皱了一下。
徐逸阳的目光先落在苏小渔脸上——她的右脸颊红得明显,嘴角还沾了点灰,怀里死死抱着个相框,眼神里又倔又委屈,像只被欺负狠了却不肯缩起来的小猫。接着,他的视线扫过满地的狼藉:翻倒的柜台、碎掉的青瓷碗、被踩烂的纸扎、散了一地的香烛……他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像覆了层冰,连周围的雨丝都像是冻住了。
“住手。”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人的气势,赵猛的手停在半空中,回头不耐烦地骂:“谁啊?多管闲事是吧?知道老子替谁做事吗?徐氏集团!识相的赶紧滚,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逸阳已经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赵猛的脸上。赵猛“嗷”了一声,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货架,货架上的纸钱哗啦啦掉下来,砸了他一身。他捂着脸,指缝里渗出血来,眼冒金星,半天才缓过劲来,瞪着徐逸阳:“你他妈敢打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让你知道惹我的下场!”
徐逸阳没动,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刚才那一瞬间,他真想在掌心聚一团阴火,烧得这混蛋连骨头都疼。可他不能,人间有人间的规矩,他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在苏小渔面前显露异常。白玄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徐总,没必要跟这种人置气,让下面的人来处理就好。”
徐逸阳没说话,只是目光依旧冷着。赵猛掏出手机,手指抖着拨通了电话,对着听筒吼:“李副组长!我在老巷这边被人打了!那小子还敢跟徐氏叫板!你赶紧带人过来!”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赵猛挂了电话,恶狠狠地瞪着徐逸阳:“你等着!李副组长马上就来,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徐逸阳没理他,转身走到苏小渔身边,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相框上——照片里的老两口笑得温和,男人穿着藏青色的褂子,女人手里拿着竹篾,应该是苏小渔的养父母。他又看了看她红肿的脸颊,声音放轻了些:“没事吧?”
苏小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把相框抱得更紧:“我的店……”
“会好的。”徐逸阳说,语气很肯定,像是在承诺。白玄卿已经走到柜台边,弯腰捡起一片青瓷碗的碎片,无奈地叹了口气:“赵队长,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就算要拆迁,也得讲道理吧?”
赵猛还想反驳,巷口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李忠带着几个人跑过来,他穿着西装,领带歪了,头发也乱了,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他一进门就看见赵猛捂着脸,地上一片狼藉,还有个陌生男人站在那里,气场冷得吓人。
“谁他妈敢打我的人?”李忠先是吼了一句,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徐逸阳脸上时,声音突然卡住了。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惊恐,脚步踉跄着上前,声音都在抖:“徐、徐总?您怎么在这儿?”
赵猛愣了:“李副组长,您认识他?”
“认识个屁!”李忠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扑通”一声,差点给徐逸阳鞠躬,“徐总,实在对不起!是我没管好手下,让他冲撞了您!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徐逸阳没看他,只是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接到的电话记录——是李忠刚才打过来的,他没接。“李副组长,”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好大的威风。”
李忠的脸瞬间白了,汗都下来了,忙不迭地解释:“徐总,是我瞎了眼!我不知道赵猛这么胆大包天,敢在您面前撒野!我马上处理他!”说着,他转身对着赵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赵猛!你他妈是猪脑子吗?徐总你都敢惹?你知道徐总是谁吗?徐氏集团的副总!是你能碰的人吗?你这是要把我害死!”
赵猛彻底懵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从红变青,再变白,嘴唇哆嗦着:“徐、徐总?他是徐总?”
这时,李忠的手机响了,是徐氏集团总部打来的。他赶紧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严厉,显然是传达了徐逸阳的意思。李忠一边听,一边点头哈腰,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挂了电话后,他的腿都软了,走到徐逸阳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徐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纵容下属,强拆商户,我愿意接受处罚!”
徐逸阳没说话,白玄卿在旁边轻声说:“总部的决定下来了,李副组长,降五级,罚二十六个月工资,全年年终奖取消。这是徐总入职以来,处罚下属最重的一次。”
李忠的脸“唰”地一下没了血色,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徐氏的前途彻底毁了。他恶狠狠地瞪着赵猛,眼神像是要吃人,心里清楚,是这蠢货把他坑死了。更让他心惊的是,徐逸阳对这个苏记的女孩,似乎格外在意——不然以徐总的性格,顶多罚他降两级,绝不会这么狠。
“赵猛!”李忠咬着牙喊,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跟总部说!”
赵猛接过手机,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电话那头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过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挂了电话,终于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徐逸阳“砰砰”磕头,然后抬手狂扇自己的嘴巴,一边扇一边哭:“徐总!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该强拆苏小姐的店,不该打她!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巴掌扇在脸上,声音响亮,赵猛的脸很快就肿了起来,嘴角淌出血。苏小渔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没有解气,只有一阵发闷——她只是想守住养父母的店,没想让谁落得这么惨的下场。她下意识地碰了碰脸颊,那里还疼着,可脖子上的血凰泪,已经不烫了,又恢复了冰凉的触感。
徐逸阳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猛,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带着你的人滚。以后不许再踏进老巷一步。”
“是是是!”赵猛连忙点头,爬起来就要去收拾,李忠也赶紧指挥手下帮忙。徐逸阳却拦住了他们,转身对苏小渔说:“让他们走吧,我来收拾。”
苏小渔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徐逸阳已经弯腰,捡起散在地上的金箔元宝,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白玄卿也跟着帮忙,他捡起那只摔碎的青瓷碗,看了看,对苏小渔说:“苏小姐,这碗要是有纪念意义,我可以找师傅帮你修好,保证看不出痕迹。”
苏小渔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谢谢。”
徐逸阳把捡起的香烛整齐地放回柜台,又小心翼翼地把养父母的相框擦干净,递还给苏小渔:“相框没坏,只是沾了点灰。”
苏小渔接过相框,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那样不算热,却很清晰的温度。她抬头看他,他正弯腰收拾被踩烂的纸扎,深灰色的大衣沾了点泥土,却依旧挺拔。雨还在下,从门口飘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专注地整理着地上的东西。
“徐总,”苏小渔突然开口,“今天……谢谢你。”
徐逸阳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红肿还没消。他沉默了一下,说:“是我的人给你添麻烦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黑色的卡面,上面印着金色的“徐氏”logo,边缘镶嵌着细钻,看起来很贵重。“这是徐氏的黑金贵宾卡,只有徐家人能有,你拿着。以后不管在徐氏的任何产业遇到麻烦,只要出示这张卡,他们会帮你解决。”
苏小渔愣住了,连忙摆手:“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徐逸阳把卡塞到她手里,语气很坚定,“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补偿你的店被打砸,补偿你受的伤。”他顿了顿,又说:“以后老巷的拆迁,我会让人重新制定方案,不会再强迫商户搬迁。你的店,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白玄卿在旁边笑着说:“苏小姐,你就收下吧,徐总很少给人送这张卡的。他要是真想补偿你,你不收,他该不自在了。”
苏小渔看着手里的黑金贵宾卡,卡面冰凉,却像是带着徐逸阳掌心的温度。她抬头看徐逸阳,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只有歉意和……一种她看不懂的在意。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谢谢。”
徐逸阳看着她把卡收好,眼神柔和了些。他弯腰把最后一叠纸钱放回柜台,然后站起身,看了看店里的情况——虽然还有些乱,但已经整洁了不少。“纸扎的楼阁和车马被踩坏了,”他说,“我让人重新给你送一套过来,或者你重新做,费用我来出。”
“不用了,”苏小渔说,“我今晚再做一套,明天给您送过去。”
“不用麻烦你跑一趟,”白玄卿说,“明天我来取就好,你安心做。”
徐逸阳点了点头,又看了苏小渔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说:“好好休息,脸上的伤记得擦药。”
说完,他和白玄卿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徐逸阳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底下——那里有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影子缩着,怯生生地看着他,正是昨天在店里戏弄苏小渔的小鬼。那小鬼见他看过来,吓得赶紧往阴影里缩了缩,不敢再出来。
徐逸阳的眼神冷了一下,却没做什么,只是转身走进了雨幕。白玄卿撑着伞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那小鬼还在,要不要……”
“不用。”徐逸阳说,“她有血凰泪护着,小鬼伤不了她。而且那小鬼没恶意,只是调皮。”
白玄卿笑了笑:“徐总,你刚才打赵猛的时候,是不是差点忍不住用阴火了?”
徐逸阳没否认,只是看着窗外的雨丝,声音有些轻:“他不该打她。”
白玄卿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车里的气氛安静下来,雨丝打在车窗上,淅淅沥沥的,像在诉说着什么。徐逸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苏小渔抱着相框的样子——她的眼神那么倔,那么软,像极了百年前,璃玥挡在他身前时的模样。
他摸了摸心口,那里还在隐隐发紧。血凰泪在她身上,她和璃玥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这场跨越百年的寻找,好像终于有了点线索。
苏记里,苏小渔站在门口,看着徐逸阳的车消失在巷口的雨雾里。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黑金贵宾卡,又摸了摸脖子上的血凰泪,玉坠凉丝丝的,却像是带着某种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柜台底下的小影子慢慢探出头,怯生生地看着她。苏小渔愣了一下,却没害怕——她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些怪事。她蹲下身,轻声问:“你刚才,是不是想帮我?”
小影子晃了晃,像是在点头。苏小渔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在地上:“给你吃。以后别再拿起竹篾,坐在柜台后,开始重新扎纸扎的楼阁。烛火在风里轻轻晃着,映着她的侧脸,脖子上的血凰泪泛着淡淡的光,白玉里的血丝,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轻轻跳动了一下。
梅雨还在下,老巷里的雨丝织着,像是要把过去和现在,都织进这场未完的故事里。苏小渔的指尖穿梭在彩纸之间,动作熟练而坚定——她要守住调皮了。”
小影子犹豫了一下,慢慢飘过来,碰了碰那颗糖,然后就消失了,糖也跟着不见了。苏小渔站起身,看着满店的狼藉,却不再觉得委屈了。她养父母的店,也要弄清楚,那枚玉坠,还有那个叫徐逸阳的男人,到底和她有着怎样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