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夜巡后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走在回桃林的路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尉迟柠墨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天界时,我虽是主将,你是侍女,”他语气平缓,像在陈述一个古老的事实,“但我视你如妹,颇为照拂。你贪嘴,我偶尔会去天河畔捕些灵鱼,烤与你吃。”
楚昭宁心头微动,想起昨夜那熟悉的烤鱼香和模糊的梦境,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尉迟柠墨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后来,你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司掌文墨的小仙官,动了凡心,触犯天规。天帝震怒,罚你剔除仙骨,投入凡间,历劫修行,需功德圆满,方可重归仙班。”
他停顿片刻,侧头看了楚昭宁一眼:“我念及旧情,更知凡间苦楚,恐你心智不坚,误入歧途。故而向天帝请命,愿一同下界,一则代天巡视民情,二则…从旁引导,助你修行正道,早日归位。天帝…准了。”
楚昭宁猛地停住脚步,抬头看他。月光下,他面容依旧俊美淡漠,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解释了烤鱼的记忆、他下凡的原因以及为何偏偏找到她。可经历过“秘书”的搪塞和碧波仙子的指控,她心底那根怀疑的刺,依旧尖锐。
视如妹?所以之前的“唯她一人”果然是假的。助我修行?这与蛇妖说的“灵蕴是大补之物”是否矛盾? 她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信哪一套说辞。最终,她只是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半信半疑的种子,已然深埋。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尉迟柠墨又提出去城郊的田野逛逛,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寻找积德行善之机”。楚昭宁默默跟上,心思却还沉浸在昨夜那番“前世兄妹论”中。
田野间空气清新,秧苗翠绿。行至一处池塘边,只见三只白鹭鸶正在水边优雅踱步,时而低头啄食,时而展翅低飞,姿态娴静,与田园景致相得益彰。
然而,旁边几个正在浣洗衣物的农妇的议论声,却破坏了这份宁静。
“唉,老黎家那个闺女,海棠,真是造孽哦…”
“可不是嘛!多好的姑娘,985美院的高材生,眼看要毕业了,前途大好!”
“就是最近魔怔了!天天早上跑来这看这几只鹭鸶,一看就是半天!看完回去,就关在屋里画鹭鸶,没日没夜地画!”
“是啊,听说都不找对象了,谁提跟谁急!前几天她奶奶晚上起夜,还听见她房间里传来莫名其妙的笑声,吓死个人!”
“现在好了,日夜颠倒,晚上不睡,白天不起,下午才爬得起来。人也瘦得脱了形,饭也吃不下几口!这肯定是中了邪,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了!再这样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楚昭宁和尉迟柠墨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两人连忙上前,向农妇们打听更详细的情况。尉迟柠墨顺势表明自己“略通风水,会看些异事”。农妇们将信将疑,但看他们气质不凡,还是指了黎家的方向。
来到黎家,一对愁容满面的老人接待了他们。听闻来意,黎奶奶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苦命的海棠啊…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好好一个人变成这样…肯定是让妖物给迷住了!”她看着尉迟柠墨过分年轻俊朗的脸,又看了看楚昭宁学生气的模样,眼中充满了不信任:“你们…你们真能行吗?”
尉迟柠墨神情不变,语气沉稳:“老人家,事已至此,令孙女情况危急,姑且让在下一试。成与不成,总好过坐视不理。”
黎爷爷叹了口气,抹了把脸:“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两位,请跟我来。”
黎海棠的房间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充斥着一股颜料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怪异气息。一个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女孩蜷坐在画架前,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方向,手里还握着一支炭笔。画架上、地上,散落着无数张鹭鸶的素描和水彩,形态各异,却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灵动感。
尉迟柠墨目光锐利,瞬间锁定了黎海棠身上缠绕的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水腥气的雄性妖气,源头正是窗外池塘的方向。气息清浅,并非厉妖,但缠绵不去,如丝线般牵绊着女孩的心神。
“黎姑娘,”尉迟柠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清心咒的力量,“迷途知返,为时未晚。那池中鹭鸶,并非良配,乃精怪所化,汲取你精气神,长久下去,你性命堪忧。”
原本眼神空洞的黎海棠,听到这话,猛地转过头!她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眸子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死死盯着尉迟柠墨,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你胡说!我们相爱多年!从小…从小我就在梦里见过他!我们是前世的缘分!你们不懂!谁也不懂!”
前世的缘分!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楚昭宁的心上!
她猛地看向身旁神色凝重的尉迟柠墨,又看向那个为“前世缘分”执迷不悔、几乎油尽灯枯的黎海棠。
前世…缘分…
尉迟柠墨说的,他们是“前世兄妹”,他下凡是来“引导助她修行”。
可碧波仙子说“他与你在一起是何目的,心里清楚”。
蛇妖临死前说“他护着你是因为你的灵蕴对他恢复功行是大补之物”。
如今,又一个被“前世缘分”蛊惑,濒临死亡的例子摆在眼前……
楚昭宁思虑万千,那我呢?我和尉迟柠墨之间,所谓的“前世兄妹”,“引导修行”,究竟是真的守护,还是…另一种更为精巧、更为隐蔽的…“目的”?
巨大的困惑和寒意,如同潮水般将楚昭宁淹没。她站在原地,看着尉迟柠墨试图继续劝说黎海棠的背影,心绪前所未有的混乱。黎海棠那坚信不疑的“前世缘分”,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处最大的不安与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