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并非如同拨开云雾见月明,而是如同在粘稠的、黑暗的泥沼中艰难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遍布全身的、沉重而模糊的痛楚,尤其是后背,仿佛被烙铁反复灼烧过,又像是被无数冰锥永久地钉在了那里。
然后,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以及胸腔内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滞涩感。
艾清的眼睫如同坠着千斤重担,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缝。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她立刻又闭上了眼。适应了许久,她才再次尝试。
视野里是蝶屋熟悉的、印有淡雅花纹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浓重却熟悉的草药气味。
艾清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微弱的火星,在她混沌的大脑中闪烁了一下。
她试图转动一下脖颈,一阵剧烈的、源自后背撕裂伤口的疼痛让她瞬间闷哼出声,额头上立刻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声微弱的响动,却惊动了一直守在床边的人。
神崎葵艾清小姐?!
正在一旁轻手轻脚更换水盆的神崎葵猛地转过头,看到那双微微睁开的、失焦的浅紫色眼眸时,手中的毛巾“啪”地掉进了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她脸上瞬间涌现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神崎葵醒了!你醒了?!忍大人!香奈乎!艾清小姐她醒了!
小葵的惊呼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艾清被她尖锐的声音刺得头痛,她想开口让小葵安静点,哪怕只是说一个“水”字,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了一丝气音。
就在这时,胸腔内那股滞涩感猛地加剧,一股腥甜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
艾清咳咳……唔……
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她下意识地想用手捂住嘴,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神崎葵艾清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葵惊慌地凑上前。
下一秒,在艾清更加猛烈的咳嗽中,一股暗红色的、带着细微冰碴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洁白的被褥,也溅了几点在她苍白的下巴和颈项上,红得触目惊心!
那血,似乎还带着一丝童磨血鬼术残留的寒意。
神崎葵啊——!
小葵吓得尖叫起来,手足无措。
几乎是同时,接到消息的蝴蝶忍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门口,紧随其后的是一脸紧张的香奈乎。
忍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艾清脸上,看到了她咳血后那副脆弱到极致的模样——
银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浅紫色的眼眸因痛苦和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而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雾,失去了所有清冷的伪装,只剩下纯粹的、无法掩饰的痛苦与迷茫。
苍白的唇瓣被鲜血染红,与她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形成凄艳的对比。
那枚别在鬓边的冰晶蝴蝶,在此刻的她身上,不再显得清冷孤高,反而更像是一种风雨飘摇中的、易碎的坚持。
忍的心猛地一揪,但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蝴蝶忍小葵!镇定!
她厉声喝道,瞬间稳住了慌乱的神崎葵,同时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动作迅捷却无比小心地扶住艾清因咳嗽而颤抖的肩膀,避免她牵动后背的伤口。
蝴蝶忍是淤血和寒气。
忍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迅速判断着情况,她一手稳住艾清,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拿起备在床边的棉布,轻柔却快速地擦拭着艾清唇边和下颚的血迹,
蝴蝶忍她强行使用不完整的呼吸法对抗上弦的血鬼术,脏腑被寒气和冲击力震伤,这些淤积的废血吐出来是好事。
她的解释既是对小葵说的,也是对着意识模糊的艾清说的。
艾清在剧烈的咳嗽和吐血的痛苦中,意识再次变得模糊。
她无力地靠在忍的手臂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件被打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再次彻底碎裂。
忍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药草味的清冷气息,此刻却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微微偏头,视线涣散地扫过忍紧绷的下颌线,扫过旁边吓得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小葵,最后,对上了静静站在床尾、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的香奈乎那双写满了惊恐与担忧的大眼睛。
艾清大家……都在啊……
这个念头模糊地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无力。
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一片羽毛般,依靠着忍的支撑,浅浅地、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和胸腔深处的疼痛。
蝴蝶忍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的女孩,看着她发间那枚依旧闪亮的蝴蝶发卡。
想到她扑向姐姐时那义无反顾的背影,再对比此刻这咳血后奄奄一息的模样,一种混合着心痛、愤怒与无比复杂情绪的感觉狠狠撞击着她的心脏。
她小心翼翼地让艾清重新躺好,为她盖好被子,指尖在触碰到艾清冰冷的手腕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蝴蝶忍小葵,去把温着的药端来。香奈乎,帮我拿干净的绷带。
忍的声音依旧平稳,指挥若定,但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比平时更用力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艾清第一次短暂的苏醒,就在这吐血与极致的脆弱中结束了。
她重新陷入了昏睡,但这一次,不再是完全的死寂,而是带着伤痛与微弱生机的沉眠。
而她这副脆弱不堪的模样,也深深地印刻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让那份因她壮举而产生的敬意,更多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