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基地的空气,在决赛前四十八小时,仿佛被压缩成了半透明的、紧绷的实体。以往练习室里传来的多是汗水和节奏,此刻,却更多了一种无声的、近乎悲壮的焦灼。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倒计时的窒息感,连呼吸都需要刻意调整。
就在这令人屏息的紧张氛围中,一个插曲悄然发生。
最后一次联排结束后,梓渝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意识都有些模糊地往宿舍区挪动。汗水浸透的训练服黏在皮肤上,带着夜深的凉意。一个面熟的工作人员在走廊拐角叫住了他,递过来一个没有任何标识、但质感很好的深色纸袋。
“梓渝,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梓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谢接过。纸袋有些分量,触手细腻。回到暂时只有他一个人的宿舍,他带着几分疑惑打开,里面是一个设计低调却难掩高级感的硬质盒子。揭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副专业的、材质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运动护膝。护膝旁边,安静地躺着一张折叠的便签。
他的心猛地一跳,某种预感击中了他,让疲惫瞬间褪去大半。
他拿起便签,展开。上面是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凌厉字迹,只有言简意赅的五个字:
「做你自己就好。」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但他知道是谁。
“摄影师先生……”他无声地念出这个称呼,指尖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却觉得有千钧重。他缓缓在床边坐下,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色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剧烈翻涌的情绪。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失了控般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擂鼓声。
他为什么会送护膝?是注意到他膝盖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痕,还是察觉到他某个高强度动作落地时,那几乎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刻,用最沉默却最精准的方式,关注着他所有隐匿的狼狈和艰辛。
而这张纸条……这句话……
他反复摩挲着那副触感柔软却充满支撑力的护膝,指尖一遍遍描摹着那五个字的轮廓,仿佛要通过皮肤确认它们的存在。这句话,像一把精准无比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撬开了他紧锁的心防,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渴望。
从参加这个节目开始,不,或许更早,从他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他就在扮演。扮演一个努力的学生,一个合格的队友,一个需要被粉丝喜爱、被资本看到的、完美无缺的爱豆。他揣摩镜头,管理表情,说得体的话,做讨喜的事。他把自己塞进一个名为“梓渝”的壳子里,几乎快要忘了,壳子里面那个真实的、会痛会累会迷茫、有着原始野心和脆弱的郑朋,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这句话,像一道赦令,允许他卸下所有伪装。允许他不完美,允许他暴露脆弱,允许他……只是做他自己。
一种混合着巨大委屈和巨大释然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他用力眨着眼,想把那不合时宜的湿意逼回去,却有一滴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滴落,正好砸在“自己”那个字上,墨迹被晕开一小片,像骤然绽放的深色小花。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决赛基地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无数双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但此刻,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有一道目光,是不同的。
他紧紧攥着那张便签,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力量。然后,他对着空气中那个看不见的、却无处不在的身影,用极低极低,却前所未有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
“摄影师先生……我会的。”
这股由外界注入、又被内心吸纳的底气,悄然改变了他。
次日,决赛分组。剩下的二十名练习生将被分为两组,分别演绎两首全新的原创决赛曲目。一首是磅礴激昂、强调团队协作与力量感的《破晓之战》;另一首则是风格诡谲多变,充满戏剧张力,极度考验个人表现力和眼神故事的《月下狩猎》。
分组依据最后一次顺位发布的名次进行选择。梓渝站在选择席上,听着前面一个个名字报出,心绪虽依旧复杂,但昨夜那份坚定的内核已然形成。他的排名依旧在中段徘徊,像一叶孤舟,但舟身似乎被加固了。
当轮到他的时候,两组的阵容已初具雏形。《破晓之战》组聚集了多名舞蹈强悍、声乐稳定的“强者”,气势如虹;而《月下狩猎》组,则更多是些风格独特,或在节目中后期凭借某个舞台逆袭的“奇兵”,氛围显得有些微妙,甚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梓渝走向了《月下狩猎》的队伍。导师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确认道:“个人练习生梓渝,确定选择《月下狩猎》吗?这首歌的难度和风格,非常考验……”
“我确定。”梓渝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月下狩猎》组已经站定的几位队友,里面有他熟悉的、同样以表情管理和故事感见长的练习生,也有几个平日交集不多,但总在角落里默默努力的“独狼”。他走到他们中间,轻轻点了点头。
网络上,关于决赛分组的讨论早已沸反盈天。在梓渝选择《月下狩猎》后,相关话题下立刻炸开了锅:
【热帖】决赛分组出炉!梓渝选了《月下狩猎》!这波是自暴自弃还是剑走偏锋?
楼主:如题!刚看完分组直播片段,我人傻了!《破晓》组明显是出道组配置啊,他跑去《月下狩猎》干嘛?跟一群“妖魔鬼怪”混在一起?(没有说其他弟弟不好的意思)
1L: 我也看不懂了……他排名不算稳,去《破晓》抱抱大腿,混个齐舞镜头不香吗?《月下狩猎》这歌一听就很吃个人特质,他hold得住?
2L: 回复1L:楼上是不是忘了《逆鳞之火》和《蜕》了?梓渝的表现力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我反而觉得他选对了!《月下狩猎》就是需要他这种用眼神就能讲故事的!
3L: 排!《月下狩猎》感觉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那种又纯又妖,易碎又倔强的气质,谁有他贴合?等着看吧,这波是精准定位!
4L: 笑死,某些人的粉这就开始贷款吹了?别到时候舞台拉胯,表情管理过度变表情包了哈。
5L: 理性讨论,《月下狩猎》组整体实力确实不如《破晓》,但要是编排得好,说不定真能出奇制胜。梓渝在这个组,反而更容易被凸显出来。
6L: 只有我注意到Moonlight_Guardian在分组结果出来后,秒发了一张梓渝低头看歌词本的侧影吗?配文是“狩猎开始。”……这站子,是真爱,也是真懂啊!
7L: Guardian太太简直像是在现场有眼线!这图氛围感绝了!期待月下美人渝!
练习室里,《月下狩猎》组的氛围,比外界想象的更加复杂。没有强有力的核心队长,每个人的想法都很多,却又难以统一。
“我觉得这里,我的part应该有一个更突出的solo动作,这样才能抓住镜头。”一个以舞蹈爆发力见长的队友指着歌词本说道。
“不不,这首歌的重点是整体的诡谲氛围,个人solo太跳脱了,会破坏意境。”另一个走vocal路线的队友立刻反驳。
“意境?舞台首先要炸!没有记忆点,意境有什么用?”
争论声此起彼伏,梓渝靠在镜墙边,安静地听着。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光洁的额角,眼神里带着连日苦练的疲惫,但更深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没有立刻加入争论。但此刻,听着耳边愈发激烈的各执一词,一股陌生的焦躁在他心底窜动。这样下去不行。他不想输,尤其是在他刚刚下定决心要做自己之后。他想赢,不是那种侥幸的、依赖他人垂怜的胜利,而是凭借自身意志和力量,真正地、堂堂正正地,去争取一个结果。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烧尽了他最后一丝袖手旁观的念头。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再次触碰到了口袋里那张便签的硬度。那五个字无声地给予他支撑。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迈步上前。
“我觉得,”他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像一块投入喧嚣浪潮的磁石,奇异地让所有的争论声戛然而止。“我们是不是可以先不谈个人的部分?”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的姿势甚至带着点生疏,但落笔的线条却清晰果断。他画下几个简单的走位示意图,一边画,一边解释,声音平稳而有力:“这首歌叫《月下狩猎》,狩猎,不是一个人的表演。我们可以设计成一种……递进的关系。就像月光下的陷阱,一开始是静谧的,诱敌深入的,然后才是收网时的爆发和挣扎。”
为了更直观地表达,他放下笔,转身用身体微微演示起来。从潜伏时的收敛、眼神的空茫与警惕,到爆发时肌肉的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整个状态转换流畅而充满张力,仿佛他真的化身为月下的猎手,在无声中布下致命的杀局。
那个刚才坚持要solo的队友愣住了,看着梓渝的演示,眼神里的固执渐渐被一种惊异和思索取代。另一个vocal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仿佛被点醒了:“梓渝说的有道理,整体的故事线比个人高光更重要。我们可以把高光部分设计成和声与队形的配合,这样既有层次,又不破坏整体性。”
“对,”梓渝看向他,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找到同道之人的默契,以及一种引导讨论走向的、不容置疑的沉着,“比如你刚才觉得应该突出vocal的段落,我们可以设计一个所有人环绕的队形,像月光凝聚,然后在你唱到高音时,所有人像被惊动的鸟群一样散开,同时完成一个定点pose。”
这个具体而富有画面感的想法,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灵感。原本僵持、散乱的气氛开始松动,讨论的方向被无形地扭转,变得高效而富有建设性。梓渝站在白板前,听着队友们踊跃的补充和建议,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偶尔点头,或用简单的词语肯定好的想法。
他并不是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强势领导者,但在此刻,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问题的核心,并用一种源自内心坚定而产生的温和力量,将所有人的思路,自然而然地引导到了同一个、通往胜利的方向上。
休息间隙,几个队友累得直接瘫倒在地。一个叫林枫的队友,凑到梓渝身边,递给他一瓶水,由衷地说:“梓渝,可以啊!刚才要不是你,我们估计还得吵半天。”
梓渝接过水,抿了一口,微微笑了笑:“大家只是太想做好了。”
“是啊,”林枫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最后一次了,谁不想留下个完美的舞台呢。”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真的,我觉得你留到最后,希望很大。”
梓渝握着水瓶的手紧了紧,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希望?他不敢奢望。但他知道,他必须全力以赴,不为别的,只为不负那句“做你自己就好”,不负那个悄然转变、想要破茧而出的自己。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膝盖上,已经戴上了那副柔软而坚韧的护膝,每一次跪地、旋转,都仿佛能感受到一股无声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而此刻,网络上关于决赛的讨论热度,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决赛夜观察员: “《月下狩猎》组下午联排路透,据说整体效果非常惊艳!特别是梓渝,好几个看过的人都说眼神杀疯了!期待值拉满!”
@舞台王者:“押宝《破晓之战》组赢面大,但《月下狩猎》搞不好是黑马。尤其是梓渝,他要是稳定发挥,凭这场舞台吸一波死忠不是问题。”
@吃瓜不吐皮:“听说梓渝那个神秘站姐Moonlight_Guardian,搞到了决赛现场的前排票!到时候怕不是要出神图霸屏!”
@理性分析帝:“梓渝走到决赛已经是奇迹了。个人练习生,无公司背景,全靠自身特质和那个战斗力惊人的站子杀出重围。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这季节目最大的惊喜之一。”
月光无声地洒落,为这个不眠的夜晚披上一层清辉。有人在紧张,有人在期待,有人在默默守护。
而对于梓渝来说,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已远去。他抚摸着膝盖上那副崭新的护膝,感受着那份沉默而坚实的支撑,心中那片名为迷茫的迷雾,正在被一种名为“决心”的光芒,一点点驱散。
前路未知,但他已准备好,以赴月之势,奔赴那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