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镜中幻影之后,我对周遭的一切变得更加疑神疑鬼。顾渊依旧是我生活的重心,是我对抗混沌的堡垒,但这座堡垒的墙壁,似乎开始渗出我不熟悉的寒气。
变化是细微的,像灰尘一样悄无声息地堆积。
有时,我会在深夜醒来,发现他并没有睡在身边。心脏会瞬间漏跳一拍,恐慌如冷水浇头。一次,我赤着脚,悄悄走出卧室,发现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影僵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那线条显得陌生而冷硬。
“顾渊?”我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中发颤。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那熟悉的温柔笑容像面具一样迅速覆盖上来。“怎么醒了?口渴吗?”他快步走来,自然地搂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卧室带。
他的手掌是温热的,语气是关切的。但我却无法忽略刚才他转身瞬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收敛的情绪——那不是疲惫,不是忧虑,而是一种……近乎空茫的疏离。
“你刚才在看什么?”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看看夜景。”他回答得流畅自然,将我按回床上,替我掖好被角,“快睡吧,我陪着你。”
我闭上眼,却无法入睡。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失眠是常事。可那个僵硬的、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背影,却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脑海。
还有一次,我们在吃晚饭,电视里播放着一部无聊的喜剧片。我没什么胃口,机械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忽然,我感觉到一道视线。抬起头,发现顾渊正看着我,但眼神却不是平日的专注与温柔,而是一种……审视?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或者一个难以理解的谜题。那眼神冰冷而客观,让我瞬间如坐针毡。
当他发现我在看他时,那眼神又瞬间融化,变回了我熟悉的模样。“多吃点,你最近又瘦了。”他夹了一筷子菜到我碗里,语气如常。
是我太敏感了吗?还是他的“程序”出了瞬间的故障?
最让我不安的,是气味。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冷冽的,像是雨后的铁锈,又像是某种不知名植物的根茎被折断后散发的气息。这味道偶尔会出现在他身上,尤其是在他晚归,或者像那次从阳台回来之后。与我们家常用的温暖木质调洗衣液,以及他本身清爽的体味格格不入。
我问他,他只说是可能在外面沾到了什么,或者是我嗅觉出了问题。陈医生也说过,抑郁和焦虑可能会影响感官。
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像研究一幅布满谜题的画。我留意他说话时语调的细微变化,他微笑时眼角皱纹的弧度,他拥抱我时手臂的力度。我试图找到一套可以甄别“真实”顾渊的标准。
但越是观察,越是困惑。有时,他完美无缺,是我记忆中的爱人。有时,又会流露出那些让我心惊胆战的“异常”。它们太微小,太短暂,无法作为证据,却足以在我心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我的“锚点”,我唯一赖以生存的基石,开始晃动。连带着,我脚下的“现实”也开始起伏不定。
一天下午,我在画室里,对着那幅未完成的沼泽发呆。顾渊推门进来,给我端了杯热牛奶。
"休息一下,喝点东西。”他笑着说。
我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我猛地一缩手,杯子脱手落下,牛奶泼洒了一地,白色的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流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道歉,蹲下去想擦拭。
“没事没事,你别动,我来处理。”顾渊按住我,语气依旧温和。他拿来抹布,蹲在地上仔细地擦拭。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专注的神情似乎毫无破绽。但刚才那一瞬间他指尖的冰冷,却真实得刺骨。现在是夏天,房间里开着适中的空调,他的手怎么会那么冰?
他处理完,站起身,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走过来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受伤。“夕夕?”
"我……我有点累,想自己待会儿。”我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干涩。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好,有事叫我。”然后转身离开了画室。
门关上的瞬间,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滑坐在地上。我伤害了他。因为我那该死的、无法控制的怀疑。可那些细微的、无法言说的“证据”,像蛛网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无法呼吸。
如果连顾渊都不能相信,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我的脊椎缓缓爬升,勒紧了我的心脏。我的锚点,正在松动。而我,正随着这松动,滑向更深、更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