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这片曾经只是灰暗模糊的荒原,开始孕育出具体的恐怖。
那个追逐我的东西,不再是无形的压力和寒意。它有了形态,虽然依旧变幻不定,但核心是一团浓稠的、流动的阴影。它没有五官,没有固定的轮廓,却散发着比以往强烈十倍的绝望和恶意。在梦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靠近——一种彻骨的寒冷,一种想要将我吞噬、融化的渴望。
我跑啊跑,肺部像要燃烧起来,双腿如同灌了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枯死的树木伸出鬼爪般的枝桠,试图抓住我的衣角。脚下的土地泥泞粘稠,不时让我踉跄。
最可怕的是,顾渊开始出现在这个噩梦里。
有时,他站在很远的地方,背对着我,无论我怎么呼喊,他都不回头。有时,他就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奔跑,但他的手冰冷彻骨,他的侧脸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有一次,最让我心胆俱裂的一次,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站在那片流动的阴影旁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我被追逐,看着我跌倒在泥泞中。
“顾渊!救我!”我向他伸出手,嘶声哭喊。
他却只是漠然地转过身,和那片阴影一起,缓缓消失在灰色的雾气中。
“不——!”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
“夕夕!醒醒!我在这里!”顾渊被我惊醒,立刻紧紧抱住我,他的怀抱是温热的,他的声音充满了真实的焦急。
我死死地抓着他的睡衣,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梦中的绝望和被他“背叛”的痛苦,如此真实地残留着,几乎将我的理智撕裂。
“我梦到……梦到你不要我了……”我泣不成声。
“傻瓜,那是梦,是假的。”他拍着我的背,声音沙哑而心疼,“我在这里,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看着我,我是真的。”
我抬起头,在昏暗的夜灯下,仔细辨认他的脸。是熟悉的眉眼,是关切的神情。可梦中的那一幕,像用烧红的烙铁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第二天,我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冲动,将那梦魇画了下来。画布上,灰色的荒原无边无际,那片流动的阴影张牙舞爪,而在阴影旁边,我画下了那个冷漠的、模糊的顾渊的身影。我用色阴暗,笔触狂乱,整幅画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压抑感。
顾渊走进画室时,我正对着这幅画发呆。他看到画的内容,脸色瞬间变了。
“林夕!”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厉和……一丝恐惧?“你为什么要画这种东西?”
我转过头,看着他:“它……它们一直在我的梦里。”
他走过来,一把夺过画板,似乎想将它撕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将画板重重地扣在桌子上。“不要再画这些了!这对你没有好处!只会让你更沉浸在那里面!”
“那里面?”我捕捉到他的用词,“那里面是哪里?你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随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它让你痛苦。夕夕,算我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也别再画这些阴暗的东西了,好吗?看看外面的阳光,画点美好的事物,好不好?”
他的语气从严厉转为恳求,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我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看着他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憔悴,心软了。是啊,我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他。或许他是对的,我不该总是沉溺在黑暗里。
我点了点头,轻声说:“好,我不画了。”
他松了口气,将我拉进怀里。“乖,我们不想那些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试图用日常的温暖将我拉回“正常”的轨道。我顺从地依偎着他,内心却一片冰凉。
我没有告诉他,当我画下那个梦魇,画下那个冷漠的他时,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我画的,并不是纯粹的虚构,而是某种被掩盖的“真相”的碎片。
那个阴影怪物,那个冷漠的顾渊……他们是否,并不仅仅存在于我的梦中?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病毒一样在我脑海里迅速蔓延。
梦魇,已经不再满足于只在夜晚出现。它正试图,将它冰冷的触须,伸进我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