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些白色、黄色、蓝色的小药片，产生了越来越深的抗拒。
陈医生说它们能稳定我的情绪，改善睡眠，帮助我区分现实与梦境。可我感觉到的，却是一种被剥夺和模糊。服药后，我的情绪确实不再大起大落，但也像被蒙上了一层纱，喜怒哀乐都变得隔膜。对顾渊的爱，对梦境的怕，甚至那蚀骨的痛苦，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能看见，能感知，却无法真切地触碰。
这感觉比纯粹的痛苦更让我恐惧。如果连痛苦都变得不真实，那“我”还是“我”吗？
更重要的是，我隐隐觉得，这些药片在加固那层将我与“真实”隔开的壁障。它们让我停留在这个虚假的、令人窒息的“现实”里，阻止我找到回归“另一边”的路。
于是，我开始撒谎。
当顾渊像往常一样，端着温水和分好的药片来到我面前时，我会乖巧地接过，当着他的面把药片放进嘴里，喝一大口水，仰头做出吞咽的动作。然后趁他不注意，用舌头将药片顶到腮帮子内侧，再假装被水呛到，咳嗽着跑去洗手间，将药片吐进马桶，冲走。
有时，我会将药片藏在手心，借口要去拿东西，然后迅速塞进沙发缝隙或者花盆的泥土里。
这个过程让我心跳加速，充满了一种扭曲的、叛逆的快感。我在对抗这个虚假的世界，我在为自己争取“清醒”的机会。
当然，这有风险。顾渊很细心，偶尔他会检查我的口腔，或者留意我服药后的反应。有两次，他似乎起了疑心，盯着我看了很久，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的精神状态，在这种刻意的“停药”下，果然开始下滑。情绪的波动变得剧烈，白天也时常感到恍惚，现实与梦境的切换更加频繁和混乱，有时甚至会出现短暂的“断片”，几秒钟前还在说话，下一秒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刚才在做什么。
一天晚上，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一部轻松的爱情喜剧。屏幕上男女主角在阳光下拥吻，笑声不断。我却感觉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像从水底传来。顾渊的手臂搂着我的肩，那触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忽然，我转过头，看着他被屏幕光线映照的侧脸，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袭来：这个人，是谁？
他的轮廓是熟悉的，但感觉却无比陌生。就像在看一个精心伪装的仿生人。
“顾渊？”我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他转过头，微笑着看我：“怎么了？”
他的笑容，他的眼神……是真的吗？还是程序设定好的反应？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一种溺水般的恐慌攫住了我。“你……你是真的吗？”我听到自己这样问，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顾渊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受伤？
“夕夕，你怎么了？当然是我啊。”他试图握住我的手。
我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不……我不知道……我感觉不到你……”我语无伦次，身体向后缩，想要远离他。
“看着我！林夕！看着我！”他的语气变得急切，甚至带着一丝严厉，他双手固定住我的肩膀，强迫我与他对视，“我是顾渊！你的顾渊！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摸摸看，我是热的，我是活的！”
他的手掌有力，温度透过睡衣传递过来。他的眼神焦急而真挚。
可是，在我的感知里，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冰冷的薄膜。我能“看到”他的焦急，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却无法在情感上产生连接。就像在看一场沉浸式电影，一切都很真，但你知道那都是假的。
那种疏离感，比任何噩梦都可怕。
我的退缩和怀疑显然深深刺痛了他。那天晚上，我们爆发了相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痛苦宣泄，而我，则像个冰冷的、无法沟通的石头。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林夕！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是真的？！”他红着眼睛，声音嘶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疲惫。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麻木。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在我混乱的认知里，或许只有“不存在”，才能证明他的“真实”。
而我，正在朝着那个方向，一步步滑去。停药，是我迈出的第一步。我知道，这很危险，但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对抗这个虚假世界的、微弱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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