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向宫远徵发出模糊的警示后，我如同走在刀尖上，每一刻都在密切关注着徵宫和内外的风吹草动。表面上，我依旧是那个安静打理药圃、偶尔因“胆小”而显得忧心忡忡的侍女，内心的弦却已绷紧到极致。

宫远徵自那日后，外出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会带着徵宫的侍卫。他回来时，周身的气息往往比离开时更加冷冽，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我知道，他定然是去查证我提供的线索了，或许，宫尚角那边也已然知晓。

我不敢多问，只是在他每次回来时，默默备上温度恰好的宁神茶，或是一盏能缓解疲劳的药膳。他有时会接过，有时只是漠然无视，但我能感觉到，那份因我“多事”而产生的不耐，似乎并未加深。这让我稍稍安心，至少，他并未完全将我的警示视为无稽之谈。

与此同时，我的心神更多系于宫墙之外。通过周文那条隐秘的联络线，我焦急地等待着阿墨那边的消息。这不仅是“夹竹桃”的首次行动，更关乎我自身和整个计划的安危。

等待的滋味煎熬而漫长。我几乎夜不能寐，任何一点突兀的声响都能让我惊坐而起。我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阿墨他们是否暴露？是否跟丢了目标？是否会打草惊蛇？抑或……最坏的情况，他们已经遭遇不测。

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我甚至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或许，我该更直接地警告宫远徵？或许，我根本就不该让阿墨他们去冒这个险？

就在我几乎要被内心的压力压垮时，转机终于出现了。

这日午后，我正心神不宁地在药圃除草，周文抱着一摞账册和几包新到的普通药材，以例行汇报采购情况的名义来到徵宫。在交接药材、低声核对账目数字的间隙，他极其隐蔽地将一个卷成细管、用蜡封口的纸条塞进了我手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触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地将纸条攥紧在手心，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与他交谈了几句，才让他离开。

寻了个由头回到自己房间，闩上门，我背靠着门板，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展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并非周文那般工整，而是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潦草，是阿墨的笔迹。内容简洁，却信息量巨大：

“目标确认，落脚城西废弃土地庙，共七人，白日伪装行商，夜间频出，似在测绘地形。曾窃听其暗语，提及‘上官’及‘里应外合’四字。暂未暴露，待指示。”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冲上我的头顶，让我几乎站立不稳。阿墨他们不仅成功确认了目标，摸清了对方的人数和落脚点，竟然还窃听到了如此关键的暗语！

“上官”、“里应外合”！

这几乎直接印证了这伙人就是无锋派来接应上官浅的先遣人员！他们在测绘地形，显然是在为后续的行动做准备！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寒意。无锋的渗透，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入和猖獗！

我立刻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确保不留任何痕迹。

现在，我手中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但如何利用这份证据，依旧是个难题。

直接告诉宫远徵？我依旧无法解释消息来源。将阿墨他们的努力和安危置于何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宫远徵和宫尚角那边，既然已经有所警觉，凭借宫门的力量，查到这伙人的踪迹是迟早的事。阿墨他们提供的详细信息，可以让我在关键时刻，以更“合理”的方式，引导宫门的力量精准打击。

比如，我可以在宫远徵再次因探查无果而烦躁时，“偶然”提起似乎在城西方向见过形迹可疑之人；或者，在他分析情报时，“无意间”点出废弃庙宇易于藏身的特点。

这样，既能让宫门及时清除威胁，又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夹竹桃”，还能进一步体现我的“细心”和“价值”。

至于阿墨他们，我通过周文传回指令：“暂停监视，隐匿待命，保存实力。”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不能再让他们冒险了。无锋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双线并行的策略，到了收网的时刻。

我将灰烬处理干净，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表情，推开房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向着药圃走去。

宫远徵果然又在石亭里，对着几张似乎是地形图的东西凝神思索，脸色不太好看。看来宫门明面上的探查，进展并不顺利。

我端着一盏新沏的、能宁心安神的药茶走过去，轻轻放在他手边。

他瞥了一眼，没动。

我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他摊在桌上的、粗略描绘着旧尘山谷格局的图纸，轻声自语般喃喃：“这些贼人真是狡猾，也不知藏在哪个角落里……”

宫远徵闻言，冷哼一声：“旧尘山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几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我适时地露出思索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奴婢只是瞎想……若是奴婢想藏身，定然会找那些平日人迹罕至，又便于观察外界动静的地方……比如，比如城西那边，好像有些废弃的宅院和庙宇……”

我说得模糊，点到即止。

宫远徵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城西区域划过。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光芒。

他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评价，甚至没有回应，只是迅速卷起了地图，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方向赫然是角宫所在。

我知道，鱼饵已经抛出，猎手，即将出动。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玄色衣袍消失在月洞门外，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张纸条燃烧后的余温。

光与暗，在此刻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配合。宫门的利刃将出鞘，而我的“夹竹桃”，则在阴影中，悄然舒展了它的第一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