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自那日我“无意”提及城西废弃庙宇后，徵宫的气氛陡然变得更加紧张。宫远徵几乎不见踪影，连带着徵宫一部分侍卫也似乎被抽调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连药圃里的虫鸣都稀疏了许多。

我心中明了，宫尚角必然已经采取了行动。阿墨传递出的情报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为宫门的利刃指引了精确的方向。我按捺住内心的焦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负罪感，依旧每日打理着药圃，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场风暴，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那番“提醒”脱不开干系。我在赌，赌宫远徵会因为清除无锋细作而忽略我消息来源的疑点，赌我能借此进一步赢得他那份扭曲的“信任”。

第三天傍晚，残阳如血，将徵宫的飞檐染上一片凄艳的橘红。我正将晾晒的药材收入库房，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宫苑的寂静。

我心头一紧，放下手中的簸箕，快步走到库房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宫远徵大步走在最前，玄色衣袍的下摆沾染了点点泥污，甚至还有几处不明显的深色印记，似是干涸的血迹。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煞气，那双总是幽深难测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他身后跟着几名徵宫侍卫，同样带着一身风尘与肃杀之气，其中两人还抬着一个用黑布严密覆盖的担架，黑布之下勾勒出人形的轮廓，隐隐有血腥味弥散开来。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成功了？还是……出了意外？

宫远徵径直朝着炼药房走去，在经过库房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那冰冷的目光却如同淬毒的箭矢，倏地扫过门缝后的我。

那一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迁怒与质疑，仿佛在说：都是因为你那该死的“提醒”！

我被他眼中那赤裸的狠厉惊得后退半步，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果然将这次行动可能付出的代价，算到了我的头上！

我不敢再看，连忙关上库房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外面传来炼药房大门被重重推开又关上的巨响，以及他压抑着怒火的、模糊的呵斥声。

他在生气，非常生气。是因为行动中出现了伤亡？还是过程不如预期顺利？抑或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我脑中盘旋。我强迫自己冷静，仔细回想他刚才的眼神。那更多的是迁怒，是一种事情脱离掌控后的暴躁，而非洞悉一切的审视。他若真的怀疑我与无锋有关，此刻绝不会只是这样一道眼神，我恐怕早已被投入地牢。

看来，行动本身或许成功了，但过程定然波折，甚至可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让他心情极差，而我这个“始作俑者”自然成了他宣泄情绪的目标。

我定了定神，知道此刻绝不能躲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出“无辜”和“担忧”。

我深吸几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安，然后端着一壶刚沏好的、最能平心静气的“清心莲叶茶”，走向炼药房。

炼药房外，两名侍卫如同门神般肃立，见到我，眼神复杂，却并未阻拦。

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犹豫了一下，我推开了一条缝隙。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熟悉的药草味扑面而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涌。宫远徵背对着门口，站在药桌前，背影僵硬。地上似乎还有些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和打翻的器皿碎片。

“公子……”我声音微颤，带着怯意，“奴婢……奴婢沏了茶……”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血丝遍布，那目光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你来做什么？！”他低吼道，声音嘶哑，“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来确认你的‘提醒’带来了多大的‘功劳’？！”

他几步跨到我面前，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说！你到底还知道什么？！”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狡诈，“那些无锋的杂种，为何偏偏被你‘感觉’到？！嗯？”

疼痛从手腕传来，我疼得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公子……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害怕……胡乱说的……”我声音哽咽，充满了委屈和恐惧，“奴婢若是知道会惹公子如此动怒，打死奴婢也不敢多嘴……奴婢只是……只是担心公子……”

我仰着头，任由泪水滑落，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因为关心则乱、却惹来无妄之灾的可怜形象。

我的眼泪和颤抖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他眼底翻腾的怒火凝滞了一瞬，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微微松懈了些许，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

“担心？”他嗤笑一声，语气却不再像刚才那般暴戾，“收起你那套！宫门之事，不是你一个侍女该‘担心’的！做好你的本分，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分量。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转身不再看我，声音冰冷：“滚出去。”

我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清晰的红痕，心中五味杂陈。有后怕，有委屈，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是……奴婢告退。”我低声应道，将茶壶轻轻放在门边的矮几上，低着头，快步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炼药房。

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那血腥与怒火交织的气息，我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他的怒火更多是针对无锋和行动的不顺，我只是恰好撞在了枪口上。他信了我“胡乱感觉”的说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我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圈刺目的红痕，苦笑着揉了揉。

宫远徵的信任，果然如同悬崖边的花朵，美丽却危险，需要时刻用小心翼翼和恰到好处的“愚蠢”去浇灌。

而经此一事，“夹竹桃”的存在必须更加隐秘。在拥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之前，绝不能再轻易卷入宫门与无锋的正面冲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