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

手腕上的红痕过了两日才渐渐淡去，那清晰的指印却仿佛烙在了我的心上，时刻提醒着我宫远徵那阴晴不定的脾性和伴他如伴虎的危机。那日之后，我愈发沉默，在徵宫行走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如同一个透明的影子。

宫远徵似乎也将那日的怒火抛诸脑后，至少表面如此。他不再提及旧尘山谷之事，炼药房的血腥味也早已被新的药香覆盖。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看我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审视，像是在确认我这个“意外因素”是否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我必须更加小心，将“顺从”与“依赖”演到极致。

这天，他吩咐我处理一批新到的、带有微毒性的药材“鬼面藤”。此物汁液沾上皮肤会引发红肿剧痒，处理时需格外谨慎。我戴上他特制的蚕丝手套，动作熟练地开始分切、研磨，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然而，在进行到一半时，我故意在一个转身取工具的瞬间，让手腕看似“不经意”地擦过旁边一株未曾处理、带着尖锐毛刺的“铁藜蒿”。

“嘶——”我痛呼一声，猛地缩回手。只见手腕内侧，方才被宫远徵攥出红痕尚未完全消退的地方，赫然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口，鲜血瞬间沁了出来，混合着之前淡淡的青紫，看起来颇为狼狈可怜。

我立刻放下工具，捂住手腕，脸上露出强忍痛楚又带着几分慌乱无措的神情，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宫远徵所在的方向。

他果然被我这边的动静吸引，抬起头，目光落在我流血的手腕上，尤其是在那新旧伤痕交织的位置停留了一瞬。他眉头蹙起，放下手中的药杵，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但比起那日的暴怒，已算平静。

我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抖：“奴婢……奴婢不小心，被铁藜蒿划到了……”我刻意将受伤的手腕往他眼前送了送，让那刺目的血色和未消的淤痕更加清晰。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手腕上的伤。那旧痕是他盛怒之下留下的印记，新伤则是因为为他处理药材所致。这两道伤痕叠加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我的“无辜”与“付出”。

我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些许。他转身，从旁边的药柜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盒，扔给我。

“拿去涂上。”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鬼面藤暂且放下，去把那边晾晒的当归收了。”

我接过那触手温润的玉盒，里面是色泽莹润、气味清凉的碧色药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竟将如此珍贵的伤药随手给了我。

“谢……谢谢公子。”我声音哽咽，带着受宠若惊的感激，紧紧攥住了那个玉盒，仿佛攥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他没有再看我，重新回到他的药桌前，背对着我，淡淡道：“日后做事，仔细些。”

“是，奴婢一定小心。”我连忙应道，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先用清水清洗了伤口，然后才挖了一点那碧色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疼痛立减。

我一边涂抹，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他的背影。他依旧专注于他手中的事情，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目的达到了。

我故意受伤，将新旧伤痕同时暴露在他眼前，就是要强化他心中那点因迁怒而产生的细微愧疚，以及对我“笨拙却努力”的印象。我主动示弱，将计就计，把自己放在一个需要他“垂怜”和“庇护”的位置上。

一个因为关心他而多嘴惹祸，又因为为他做事而受伤，并且对他给予的些许恩惠就感激涕零的侍女，无疑比一个心思难测、总能在关键时刻提供“意外之喜”的能人，更让他感到安心和可控。

果然，自那日后，宫远徵待我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减少了些许。他甚至偶尔会在调配一些复杂方剂时，允许我在一旁观摩的时间更长一些，虽不讲解，却也是一种默许的信号。

我依旧扮演着那个温顺、细心、偶尔会因为“关心”而显得有些笨拙的年嘉。每日按时打理药圃，为他准备药膳食疗，在他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安神茶。

我将所有关于“夹竹桃”的思绪和谋划都深深埋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通过周文那条极其隐蔽的线路，了解旧尘山谷的动向，确认星儿和阿墨他们的安全。

宫门之内，风平浪静，仿佛那场针对无锋先遣小队的清剿从未发生。但我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上官浅入宫的日子，恐怕不远了。

而我，必须在她到来之前，让自己在宫远徵这里的位置，更加稳固，更加……不可或缺。

我将那盒珍贵的药膏妥善收好，手腕上的伤痕在药效下很快愈合，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就如同那日炼药房里的冲突，表面上也已了无痕迹。

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我利用了他的怒火，将危机转化为了更进一步靠近他的阶梯。

这场在刀尖上行走的舞蹈，我还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