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亲预备时

徵宫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涌动的湖面上。宫远徵似乎彻底沉浸在了他的药草与毒物之中，对我这个“安分”的侍女也渐渐恢复了之前的“习惯性无视”。这正合我意，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通过周文那条隐秘的线路，梳理和整合“夹竹桃”初期收集到的信息。

周文不愧是读过书、管理过书铺的人，他将星儿记录的、那些看似零碎的市井见闻，以及他自己在采买药材、与人打交道时听到的流言蜚语，都分门别类地整理成了简短的条目。虽然大多是无用的琐碎信息，但偶尔也会有一些值得玩味的内容。

比如，星儿记录下码头力夫抱怨近日巡查的宫门侍卫似乎比往常更频繁，眼神也更为锐利；又比如，周文听闻有外来的商队私下议论，说宫门近期似乎在暗中加强了几处偏僻岗哨的防卫。

这些信息，与我那日向宫远徵“透露”城西异动后，宫门随之采取的行动隐隐吻合。它们像散落的珠子，而我所掌握的“无锋先遣小队被清除”这一核心线索，则是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这些珠子串联了起来。

一个更清晰的图景在我脑中逐渐成形：宫门在得到警示后（无论这警示来自我的“直觉”还是他们自己的探查），迅速行动，清除了已知的威胁，并随之调整了布防，加强了警戒。这说明宫门高层，至少宫尚角，对无锋的渗透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并且反应迅速。

我将这些零散的信息与已知线索在脑中反复比对、交织，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态势图。这并非易事，如同在迷雾中穿行，只能依靠有限的灯火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但我乐此不疲，这让我感觉自己并非完全被动，而是在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参与并影响着局势。

这天，宫远徵难得没有一头扎进炼药房，而是坐在石亭里，面前摊着几张似乎是宫门内部传递的简报文牒。他眉头微锁，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击着，显然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我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过去，轻轻放在他手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很小，我看不真切，但其中一个反复出现的词，却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防卫”。

又是防卫。与我整合的信息再次对应。

是旧尘山谷的防卫？还是宫门内部的防卫调整？

我垂下眼睫，一边为他斟茶，一边用带着几分天真和好奇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公子近日似乎很是忙碌……奴婢前两日去旧尘山谷，感觉街上的侍卫大哥们好像也比以前更精神了呢，巡查得可仔细了。”

我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侍女，对外界变化最直观、最肤浅的感受。

宫远徵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眸看我，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探究：“哦？你还注意到这个？”

我连忙放下茶壶，脸上露出一丝被问住的慌乱，摆摆手道：“奴婢……奴婢就是随便看看，感觉……感觉好像是那样。也可能是奴婢看错了……”我刻意将观察结果弱化为不确定的“感觉”。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这副温顺的皮囊。半晌，他才淡淡道：“宫门事务，不是你该妄加揣测的。”

“是，奴婢知错。”我立刻低头认错，姿态恭顺。

然而，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思索神色。他并未完全忽视我这句“无心”之言。或许，我这来自宫墙之外最底层的、看似毫无价值的观察，恰好印证了他手中文牒上的某些信息，为他提供了一個不同的、来自民间的视角佐证。

他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我退下。

我恭敬地行礼离开，心中却波澜微起。我这看似随口的“感觉”，实则是将“夹竹桃”收集到的零散信息，经过我的整合分析后，以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进行的又一次精准“投喂”。

我在向他展示我的“细心”和“有用”，但用的是一种极其隐蔽、甚至他自己都未必能清晰察觉的方式。我提供的不是结论，而是碎片，引导他自己去拼凑，去联想。

回到药圃，我拿起小锄，继续未完成的除草工作。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却感到一丝寒意。这种在刀尖上传递信息的感觉，刺激又危险。我必须在宫远徵的耐心和信任耗尽之前，让“夹竹桃”成长到足以在风暴中独立生存的程度。

而眼下，最大的风暴，无疑就是即将进入宫门的上官浅。

通过周文和星儿，我并未听到任何关于上官浅具体入宫日期的消息，这显然是宫门的高度机密。但旧尘山谷关于宫门即将选亲的流言已经悄然兴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必须在上官浅到来，将宫门这潭水彻底搅浑之前，让自己在宫远徵心中占据一个更稳固的位置，也让“夹竹桃”的根须，扎得更深一些。

线索在我脑中不断交织，拼图一块块落下。我看不清全貌，但方向已然明确。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手握微光，总好过彻底盲目。

我抬起头，望向宫门深处，那里是角宫的方向，也是所有风暴即将起源的地方。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