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的江是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和垃圾,一路奔涌向边境。
幸曜坐在江堤上,晚风带着水汽吹过来,稍微驱散了些仓库里的压抑。
他手里捏着一罐啤酒,没喝,只是看着江面的夜色发呆。
刚才在仓库,胥崧那个暗号手势,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那个孤僻、怯懦,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少年,为什么会冒险帮他?
是为了所谓的“合作”?
还是……有别的原因?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幸曜没回头,他听得出,那是胥崧的脚步声——跟在他身后走过一段土路,他记住了那独特的、有些踉跄的节奏。
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
过了一会儿,一罐啤酒递到了他面前。
幸曜抬头,看到胥崧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一罐,低着头,不敢看他。
“谢了。”
幸曜接过啤酒,拉开拉环,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些心头的烦躁。
胥崧在他身边坐下,也拉开了自己那罐,却没喝,只是看着江面。江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
“你不怕我是警方的人?”
幸曜先开了口。
胥崧的肩膀抖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你不是。”
“哦?”
幸曜挑眉。
“你怎么知道?”
“警方的人,不会像你那样看我。”
胥崧的声音很轻。
“他们看我,要么是厌恶,要么是同情,都带着点……高高在上。而你不一样。”
幸曜愣了一下。
他从没刻意想过自己看胥崧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或许是警察的职业本能,或许是别的什么,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正在叛逆期需要人引导的少年,亦或者是邻居家的叛逆弟弟。
“今天……谢了。”幸曜说。他指的是仓库里的暗号。
胥崧捏着啤酒罐的手指紧了紧,罐身被捏得变了形。
“我不是帮你。”
他嘴硬道。
“我只是不想胥峰坏了生意。”
幸曜笑了笑,没戳破他。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江水流淌的声音,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笛声。
过了很久,胥崧突然开口:“我知道你不是来跟我们抢地盘的。”
幸曜转头看他。
“你跟我爸、跟我哥他们都不一样。”胥崧的目光落在江面上,眼神有些飘忽。
“他们眼里只有钱,只有地盘,看谁都是猎物。你不是。”
他转过头,第一次直视着幸曜的眼睛。
“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幸曜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迷茫和探究,突然注意到,他的连帽衫领口开了些,露出了颈间的项链——细细的银链,坠着一颗小小的星星,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幸曜想起林岚说过的话。
他没有回答胥崧的问题,反而反问:“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胥崧的眼神猛地一缩,像是被刺痛了。
他迅速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颈间的星星项链,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离开?”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点自嘲。
“我能去哪?从生下来就在这里,我爸是毒贩,我哥是毒贩,所有人都觉得我也该是毒贩。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是。”
“不是的。”
幸曜看着他,语气认真。
“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路。”
“选择?”
胥崧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红血丝。
“我妈以前也跟我说,人是可以选择自己的路的。可她死了,我爸说,在这里,只有一条路能活——那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江风吹得更急了,卷起他的衣角。幸曜看着这个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却已经被黑暗裹挟的孩子,心里忽然有些沉重。
他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道理,讲得再多也没用,只有自己想通了,才能走出来。
又坐了一会儿,胥崧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幸曜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走到江堤下时,胥崧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幸曜低头,看着手里的啤酒罐,又看了看江面。远处的航标灯一闪一闪的,像星星落在水里。
他知道,胥崧刚才的回头,意味着什么。
那是防备的松动,是信任的萌芽。
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坚硬的土地上,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发芽,但至少,有了一丝可能。
幸曜拿起啤酒罐,又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里,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
他的任务是摧毁崧岳集团,查清“幻星”的来源。
但现在,他似乎又多了一个念头——或许,他还能拉那个少年一把,让他颈间的那颗星,真正亮起来。
夜色渐深,江水流淌不息,仿佛在诉说着这座边境小城的秘密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