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三哥”比胥崧想象中更难。
那个男人像只警惕的猎豹,走路时总是习惯性地观察四周,眼神锐利,似乎能穿透任何伪装。
胥崧只能隔着两条街,或者躲在巷口的阴影里,远远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第一天,他跟着“三哥”去了几家物流公司,看货、谈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老辣的江湖气,跟他平时接触的那些“老板”没什么两样。
第二天,“三哥”去了城西的一个地下赌场,输了几万块,面不改色地离开,似乎只是在消遣。
胥崧越来越迷茫。
这个“三哥”,看起来确实像个纯粹的毒贩,贪婪、冷静、游走在灰色地带。
父亲的怀疑,难道是错的?
直到第三天傍晚。
“三哥”从一家餐馆出来,手里拎着个打包盒,沿着路边慢慢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镀上了一层金边,少了些戾气,多了些沉静。
走到一个街角时,他停了下来。
街角的垃圾桶旁,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着不合身的脏衣服,正用脏兮兮的小手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冻得瑟瑟发抖。
是个流浪儿。
胥崧的心揪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在明州的角落里挣扎,像野草一样无人问津。有时候是被毒品毁掉的家庭留下的,有时候是被人贩子抛弃的,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看到“三哥”站在那里,看了那孩子几秒,然后走了过去。
胥崧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
他以为“三哥”会像其他人一样,要么呵斥驱赶,要么冷漠走开。
毕竟在这地方,同情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他看到的,却是“三哥”蹲下身,把手里的打包盒递给那个孩子。
孩子警惕地看着他,不敢接。
“三哥”没说话,只是把盒子放在地上,推到孩子面前,然后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轻轻放在盒子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个孩子愣了愣,看着“三哥”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盒子和钱,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躲在巷口的胥崧,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愣在原地。
他见过父亲怎么对待这些流浪儿——嫌他们挡路,让手下的人用棍子赶走;见过二哥怎么说他们——“天生的贱命,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可“三哥”不一样。
那个在仓库里身手利落、眼神锐利的男人,那个在江边上沉默喝酒的男人,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浪儿买吃的,会偷偷塞钱。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纯粹的毒贩?
胥崧突然想起母亲。
小时候,母亲也会偷偷给路边的乞丐食物,父亲知道了,总会骂她“妇人之仁”。
母亲却总是摸着他颈间的星星项链,轻声说:“崧崧,人心里得有点光,不然会迷路的。”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看着“三哥”消失的方向,他好像有点懂了。
当天晚上,胥崧没回那个冰冷的家,而是去了江边,在幸曜上次坐过的位置等他。
月亮升起来了,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幸曜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少年坐在江堤上,背影单薄,颈间的星星项链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你来了。”
胥崧的声音很轻,没回头。
幸曜在他身边坐下,没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两人沉默地坐了很久,只有江风吹过的声音。
“我爸让我监视你。”
胥崧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
幸曜并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
胥崧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迷茫、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我看到你给那个孩子钱了。”
幸曜看着他,没说话。
“我妈以前也总做这种事。”
胥崧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颈间的星星项链。
“她说,星星是指引方向的,看到星星,就知道该往哪走。”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可我爸说,这里只有钱才是方向。有了钱,才能活着,才能让人怕你。”
“不是的。”
幸曜看着他,语气认真。
“方向不是别人定的,是自己选的。”
“自己选?”
胥崧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红血丝。
“我能选吗?生在胥家,我有的选吗?”
“有。”
幸曜的目光坚定。
“就像你可以选择告诉我你爸让你监视我,也可以选择对我撒谎。你可以选择帮我,也可以选择……举报我。每一个选择,都在你自己手里。”
胥崧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幸曜。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还有“选择”的权利。
在胥家,他习惯了服从,习惯了被安排,习惯了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活着。
江风吹过,带着水汽的微凉。
胥崧攥紧了颈间的星星项链,吊坠的棱角硌在掌心,却不像以前那么疼了。
他看着远处的江面,月光在水里碎成一片,像无数颗星星在闪烁。
或许,母亲说得对,人心里得有点光。
或许,“三哥”说得对,方向是可以自己选的。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虽然还很微弱,却足以让他在这片黑暗里,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