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教室门口,晨光正斜斜地切进窗框。新换的座位卡上"许知意"三个字墨迹还没干,旁边那张写着"沈星河"的纸片被风吹得哗啦响。
"早啊新同桌!"
他抱着作业本从后门冲进来,马尾辫都翘起来了。我赶紧低头翻课本,假装在找昨天画的星星图案。其实那张草稿纸压在最底下,上面还留着外公教我的诗句——"星垂平野阔"。
"上周画的星星还在这?"他忽然伸手抽走那页纸,铅笔削得尖尖的边角戳在我手背上。我慌忙抢回来,指尖蹭过他虎口处的粉笔灰。
"方言都忘差不多了吧?"他模仿我第一次说话的样子,拖着长音喊"侬好"。我咬住下唇没理他,听见他哼着跑调的歌坐回座位。
第一节课讲到"星垂平野阔"时,我正盯着窗外的梧桐发呆。树影斑驳地晃在玻璃上,像外公书房里那些会动的剪纸。
"老师提问呢!"
沈星河突然用钢笔杆戳我手腕,我这才发现全班都在看我。他小声复述题目:"这句诗用了什么修辞手法?"我红着脸站起来,听见后排男生偷笑。
"对仗和拟人。"他举起自己的笔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沈星河的灵感库"。
下课铃响前五分钟,他传了张皱巴巴的纸条过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我盯着他后脑勺翘起的头发,想起昨天放学路上他说"顺路"时的侧脸。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写了个"不"字又划掉。
"至少你没把我铅笔折断。"他接过纸条时眨眨眼,手指关节蹭过我的指甲盖。他的指甲剪得很短,食指有块结痂的伤口。
课间操回来,我的保温杯已经接满温水。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桌面滚到他那边。他用袖子擦的时候露出手腕内侧,有道淡粉色的疤痕。
午休铃刚响,我就打开便当盒。梅干菜混着白米饭的香气刚飘出来,沈星河忽然凑近:"我妈今早五点起来做玉子烧。"
热气熏得我眼眶发酸。他夹起饭团要往我碗里放,我猛地推回他的手腕。便当盒翻倒在地,米粒溅到前排女生的帆布鞋上。
"我不需要你可怜!"
全班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来。沈星河愣在原地,饭粒顺着他的校服领子往下掉。他蹲下来捡拾散落的饭团,碎米沾在校裤上,像撒了一地的盐。
"我不是可怜你..."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是不想你一个人。"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预备铃里。他起身时带倒了水杯,水流漫过那张揉皱的纸条,"不"字在水里慢慢晕开。
我盯着窗外飘过的云,恍惚想起外公说:"孤独是星星发光的前提。"
收拾桌面时,瞥见他的便当盒里露出一角蓝布封面。《飞鸟集》,边角都卷起来了。这是外公最喜欢的书,他总说泰戈尔的诗像星星落在纸上。
沈星河擦桌子的手指三次掠过那本书,欲言又止。他哼起的曲子我很熟悉,是外公常放的老唱片旋律。阳光从左侧移到我们桌角,他那边已经晒到课本,我这边仍留在阴影里。
我盯着那本《飞鸟集》,喉咙发紧。沈星河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饭粒的痕迹。他忽然起身去倒水,拖动椅子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的便当..."我刚开口就咬住舌尖。那些米粒已经沾了灰,谁也不会再吃。
"没事。"他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我妈说玉子烧冷了更好吃。"
我不信。外公总说热乎的才香,凉了就硬得像石头。可我没说话,低头收拾散落的课本。翻到昨日的数学作业,发现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星星。
"你..."我抬头看他正往黑板擦上磕粉笔,细碎的尘埃在阳光里浮沉。他没注意到我的目光,哼着那首老唱片里的歌。
放学铃响时,他突然把橡皮推过来:"上次你说要换的。"那是块新的樱花橡皮,包装纸上还贴着便利贴——"对不起"。
"不是因为你可怜我。"我低声说,手指抚过橡皮边缘。花瓣形状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痒。
他停下整理书包的动作,肩膀微微绷紧。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心上。
"嗯。"他应了一声,从抽屉里抽出那本卷边的《飞鸟集》。封皮下露出半截纸条,上面字迹工整地写着"送知意"。
我装作没看见。他也没说什么,抱着书包率先走出教室。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慢慢靠近,又渐渐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