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日记本封面上,洇开一圈圈水渍。我把钢笔尖悬在"沈星河"三个字上方,墨迹在纸面凹出小坑。
教室空荡荡的,粉笔灰混着潮湿空气往鼻子里钻。外公的信折成纸飞机卡在窗缝,边角被雨水泡得发软。我伸手去够,指尖碰到信纸背面那行小字:"记得替我看看那片星空。"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合上日记本,钢笔滚到地板上,在瓷砖发出清脆的响。
"你的笔。"沈星河弯腰捡起来。他今天换了新校服,第二颗纽扣还是没系,锁骨处淡青血管随着呼吸起伏。
我把笔抽回来时碰到他的手指。他手背有道新鲜划痕,结着暗红血痂。"体育课摔的?"我问。
"不重要。"他靠在桌边,运动鞋蹭过地面水渍,"你最近总躲着我。"
窗外炸开闷雷。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手腕,去年冬天他烧画纸时烫伤的疤已经褪成浅粉色。那天他说过:"这橡皮擦不掉星星,但能擦掉错别字。"
"我要赶公交。"我抓起书包往外走。沈星河跟上来,校服肩章扫过我的手臂。
雨突然下大了。第一滴砸在后颈时,我听见消防车警报声的幻听。外公冲进火场那天,也是这样猝不及防的大雨。
"等等!"沈星河追到楼梯口。他运动鞋踩碎水洼,飞溅的水珠像南方老宅后院的涟漪。我加快脚步,塑料袋挂在篮球架上摇晃的声音越来越近。
"你怕下雨?"他突然说。我愣住。他继续往前走,背影和火灾当晚校门口栅栏投影重叠在一起。"还是怕想起什么?"
便利店屋檐下积着半尺深的水。我踩进去时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爬,想起母亲住院时病房的消毒水味道。那天她刚做完植皮手术,手上插着输液管,却还要用颤抖的手给我写信。
"要伞吗?"沈星河把黑伞递过来。伞骨撑开的瞬间,我看见他虎口处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画画留下的,和外公手背上的老年斑一样清晰。
我摇头。雨帘在眼前织成密网,远处咖啡店飘来《星语心愿》的旋律。沈星河突然扯下校服外套披在我肩上,体温从布料传来。"你总是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他声音发抖。
我后退半步,后脚跟撞到生锈的栏杆。铁锈蹭过虎口,疼得我吸气。七岁生日那天,父母提前离开说是"有重要工作"。外公抱着素描本哄我:"你看,星星会照亮所有秘密。"
"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欢。"话出口的瞬间惊雷炸响。闪电照亮他眼睛,里面晃动着去年冬天我烧画纸时的火星。
"胡说!"他抓住我手腕,掌心有汗,虎口处的茧蹭过脉搏。"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雨点击打遮雨棚的声音越来越大,"每次看到你把自己锁起来,我就...就..."
他忽然松开手。远处火车轰鸣,和病房窗外的声音一模一样。"对不起。"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的伤疤,"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婉清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陌生链接标题写着:"童年创伤与情感依赖"。我想起上周家庭治疗师说的话:"许知意需要学会表达真实感受。"
"我妈觉得我有问题。"我把手机给他看。雨声中,他扯紧我肩上的校服。
"她只是担心你。"他轻声说,"就像...就像我也担心你。"他伸手碰了碰我的书包带子,去年冬天我烧画纸时,他也是这样轻轻摩挲纸边。
便利店门铃叮咚作响。穿连帽衫的女孩进来买关东煮,热气扑上玻璃窗。沈星河忽然把我拉进怀里,动作急得像要挡住什么。他心跳震得我耳膜发麻,混着雨点击打遮雨棚的节奏。
"这次我不会让你逃。"他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我想起外公信里的话:"人生总要经历几次大火,才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材质做的。"
公交站牌在积水里扭曲成破碎银河。我们并肩站着,他始终没放开手。远处广告牌霓虹倒映在水中,像极了南方老宅后院的池塘。那年夏天我扔石子,外公说:"涟漪会带走烦恼。"
手机又震动起来。林婉清发来新消息:"今天心理咨询师提到,有些孩子会通过压抑情感保护自己。"我盯着屏幕直到它变暗,沈星河的手还圈在我腰间。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去年冬天我烧那些画,其实是因为..."话音被汽车鸣笛打断。雨势渐小,水滴顺着遮雨棚边缘垂落,在积水里激起细小同心圆。
末班车来了。他拉着我上车时,运动裤蹭过铁锈的座位,暗红色碎屑落在我的白球鞋上。像是那天飘落的灰烬,永远洗不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