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的积水漫过脚踝,我踮着脚往远处望,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路灯的光晕泡成一团化开的奶黄。手机显示晚上九点三十五分,末班车还有五分钟到站,裤兜里的硬币硌得大腿发麻。
“姑娘,借个火。”旁边突然凑过来个穿军绿色雨衣的男人,他摘下兜帽,露出张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脸,眼角有块月牙形的疤。我摇摇头,他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却并不点燃,只是含着,任由雨水打湿烟卷。
远处传来引擎声,两道车灯刺破雨幕,在积水里撕开两道银亮的口子。车到站时带起一阵水花,溅湿了我的裤脚。我抬脚上车,男人紧随其后,雨衣上的水珠滴在台阶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投币。”司机是个女人,梳着利落的马尾,侧脸在后视镜里显得轮廓分明。我摸出硬币,金属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车厢里格外清晰。男人却从口袋里掏出个旧得掉漆的铁皮烟盒,打开,里面是叠成方块的纸钱,他抽出三张,轻轻放在投币箱上。
我愣了愣,司机却面不改色,仿佛这再正常不过。车窗外,站台的灯越来越远,男人在我前排坐下,雨衣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股潮湿的霉味。他忽然回头,指了指我的鞋:“鞋带松了。”
低头的瞬间,我看见积水里的倒影——车窗外明明只有掠过的树影,可倒影里,后排的空位上却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弯腰系着一双绣红花的布鞋。我猛地抬头,后排空空荡荡,只有车窗上蜿蜒的雨痕,像谁的眼泪。
“别看。”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在找她的鞋,十年前坐这班车时,鞋掉在这儿了。”他从烟盒里又抽出张纸钱,塞进座位底下,“这样她就不会缠你了。”
车过铁路桥时,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我扶住前排座椅,看见老太太的倒影从积水里站起来,慢慢走向司机。她的脚不沾地,蓝布衫的下摆像水波一样晃动。司机忽然猛打方向盘,车贴着桥栏擦过去,老太太的倒影撞在车窗上,瞬间化成一滩水渍。
“到了。”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车停在一片陌生的站台,路灯是昏黄的,站牌上的字模糊不清,像被水泡过的纸。“你该下了。”他推了推我,“再往前,就出不去了。”
下车时,雨停了。回头看,末班车的尾灯正钻进浓稠的雾气里,车厢里,老太太的倒影又出现在积水里,这次,她手里多了双绣红花的布鞋,正往男人脚上套。男人低着头,任由她系鞋带,嘴角似乎带着点解脱的笑意。
站台的积水渐渐退去,露出块嵌在泥里的车牌,上面刻着“302路”,边缘已经锈成了红褐色。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着现在的时间——十年前的今天,晚上九点四十,302路末班车就是在这铁路桥出事的,司机和唯一的乘客,都没出来。
风卷起地上的纸钱,打着旋儿飞向雾里。我摸了摸口袋,那两枚硬币不知何时变成了两朵干枯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露水,像刚从雨里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