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起来，是那种黏糊糊的梅雨，打在公交站台的棚顶，发出“哒哒”的闷响，像谁在耳边数着漏下来的时光。
林晚秋裹紧了外套，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十点半。末班车的时刻表显示，这是最后一班了。站台的长椅湿漉漉的，她没敢坐，只能来回踱着步，鞋跟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像朵难看的花。
“吱呀——”一声，老旧的公交车终于摇摇晃晃地进站了。车身上的“末班车”牌子被雨水泡得发胀，司机师傅探出头，扯着嗓子喊：“最后一班了啊，上车抓紧！”
林晚秋抬脚上车，投币时硬币滑出手，“哐当”滚到了车厢深处。她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硬币，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我来吧。”是个清瘦的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里捏着本皱巴巴的物理习题册，指尖沾着墨渍。他捡起硬币递给她时，林晚秋才发现，他的眼镜片上全是水汽，像蒙了层雾。
“谢谢。”她小声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男生没说话，抱着习题册坐在了她斜后方，翻书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雨天的安静。
车开得很慢，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却总也刮不干净那层水汽。窗外的路灯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照得车厢里忽明忽暗。
林晚秋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想起下午在画室里，老师把她的素描本摔在地上，说她画的人像“没有魂”。她蹲在地上捡画纸时，眼泪混着颜料滴在纸上，晕开一片难看的灰蓝——就像现在车窗外的天。
“这里……是不是画错了？”忽然，斜后方传来男生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怯意。
林晚秋回头，看见他指着习题册上的受力分析图，眼镜片几乎要贴在纸上。“这个力的方向，应该是垂直于接触面吧？”她随口说道——高中物理的知识，她还记得些。
男生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眼睛亮得像被雨洗过的星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谢谢你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冲淡了脸上的青涩。林晚秋忽然想起，自己的素描本里，也曾画过一个有梨涡的男生，只是后来觉得“不像”，被她用墨团涂掉了。
车过了两站，上来个抱着孩子的阿姨。孩子大概是淋了雨，哭得惊天动地。阿姨手忙脚乱地哄着，怀里的包滑落在地，里面的纸尿裤、湿巾撒了一地。
男生立刻站起来，帮着捡东西。林晚秋也走过去，弯腰时，看见他校服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秋衣。他把捡好的东西递给阿姨，又从书包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到孩子嘴边，声音放得很柔：“吃颗糖就不疼啦。”
孩子果然不哭了，含着糖咂咂嘴。阿姨连声道谢，男生只是挠挠头，回到座位时，脸颊有点红。
林晚秋看着他重新摊开习题册，却没再动笔，只是盯着窗外的雨发呆。她忽然想起自己画砸的那幅人像——原来“魂”不是画出来的，是藏在递糖的指尖、捡东西的弯腰里，藏在那些说不出的温柔里。
快到终点站时，雨小了些。男生忽然合上书，从书包里拿出张画纸，递过来：“这个……送你。”
是张速写，画的是刚才那个吃糖的孩子，眉眼弯弯的，嘴角沾着糖渣，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雨里的甜”。笔触算不上老练，却带着种鲜活的暖。
林晚秋愣住了。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看你刚才一直在看窗外，以为你喜欢画画……画得不好，别嫌弃。”
车到站了。林晚秋接过画纸，指尖碰到他的，带着点雨水的凉。“画得很好。”她认真地说，“比我画的好。”
男生笑起来，梨涡又露了出来：“我叫陈屿，在三中读高二。你呢？”
“林晚秋。”她把画纸小心地折好，放进包里，“我在前面的美院附中。”
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像铺了层碎银。陈屿站在站台边，挥挥手说：“明天还会下雨吗？我还坐这班车。”
林晚秋看着他眼镜片上的月光，忽然觉得，那些被墨团涂掉的画，或许可以重新画了。她点点头，转身往宿舍走时，手里的画纸被风轻轻吹起一角，露出那个笑盈盈的孩子。
原来雨季的末班车，不只是载着人往终点走，还会悄悄递来一颗糖，一张画，和一段刚好赶上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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