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丝比昨夜细密了些,像谁把棉花扯成了絮,轻飘飘地粘在公交站台的玻璃上。林晚秋站在站台下,手里捏着那张画着“雨里的甜”的速写,纸边被指尖捻得发皱——她比平时早到了半小时,站台的长椅还空着,只有露水在椅面上画出蜿蜒的水痕。
“咔嗒”一声,站台的灯灭了。晨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一层淡金。林晚秋低头看画,画里孩子的糖渣在光里仿佛泛着真的甜,她忽然想起陈屿的梨涡,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同学,你也等这班车?”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晚秋回头时,正撞见陈屿背着书包跑过来,校服领口沾着片银杏叶,大概是从路边的树影里钻过来时挂到的。他眼镜片上还蒙着水汽,看见她手里的画,耳朵“腾”地红了。
“画……你还带着啊?”他挠挠头,把银杏叶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夹进习题册,“我昨晚回去改了那道物理题,果然对了,谢你啊。”
林晚秋把画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的侧袋:“举手之劳。你每天都坐这班车?”
“嗯,学校晚自习到十点,刚好赶上末班车。”陈屿往远处望了望,雨雾里隐约传来公交车的引擎声,“你呢?美院附中不是晚自习结束得早吗?”
“我去画室加了会儿班。”林晚秋想起昨夜在画室的事——她重新画了那幅被老师否定的人像,画的是陈屿帮阿姨捡东西的侧影,铅笔在纸上走得很顺,连老师路过时都顿了顿,说“这才有活人味儿”。
公交车“吱呀”停在站台边,还是那个扯着嗓子喊的司机师傅。两人一前一后上车,陈屿投币时,特意多投了一枚,回头对林晚秋眨眨眼:“我这枚是预支明天的,省得你再掉硬币。”
林晚秋没忍住笑,找了昨天的位置坐下。陈屿照旧坐在斜后方,只是没立刻翻习题册,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速写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动。林晚秋透过车窗的反光看过去,他画的是站台的玻璃,雨丝在玻璃上织成网,网住了外面的街灯和树影。
“你也喜欢画画?”她忍不住问。
陈屿手一顿,把速写本往怀里收了收:“瞎画的,打发时间。不像你们专业的,画得那么好。”
“我看你画得比我有灵气。”林晚秋认真道,“你画的孩子,眼睛里有光。”
陈屿的耳朵又红了,低头在速写本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推到她座位边:“那……这个送你。”
太阳的边缘画得歪歪扭扭,却用铅笔涂得很用力,像是要把所有光都挤出来。林晚秋想起画室里那盏总接触不良的台灯,忽然觉得,有些光不一定非要亮得刺眼,像这样藏在纸页里的暖,反而更让人记挂。
车过中途站时,上来个背着吉他的流浪歌手,牛仔外套洗得发白,琴盒里躺着几枚零散的硬币。他抱着吉他坐在后门边,拨了个和弦,雨声混着琴声漫开来,像浸了水的棉花,软乎乎地裹住整个车厢。
“雨季的末班车,载着没说的话……”他唱得很轻,调子有点跑,却奇异地让人安静,“站台的灯灭了,你还在等吗……”
陈屿忽然从书包里摸出支笔,在速写本上写了行字,撕下来递给林晚秋。纸条边缘带着毛边,上面写着:“明天我带颜料,教你画光影?”
林晚秋看着那行字,笔尖的墨被雨水洇开了一点,像颗小小的心。她从帆布包里掏出自己的素描本,翻到画着陈屿侧影的那页,递过去:“那……这个算学费。”
陈屿翻开素描本时,手指顿了顿。画里的他低着头捡东西,侧脸的轮廓被路灯勾勒出一圈淡光,连校服磨破的袖口都画得仔细。他抬头看她,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画得真好……比我本人好看。”
流浪歌手的琴声停了,他对着两人笑了笑,抱起琴盒下了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林晚秋听见陈屿小声说:“其实我每天坐这班车,是因为看见你总在站台画画……画了三个星期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公交车驶进终点站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林晚秋下车时,陈屿忽然叫住她,把速写本塞给她:“这个给你,里面有站台的画,你可以照着画光影。”
她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站台,长椅上坐着个模糊的身影,旁边写着:“等你的第三十一天”。
晨光漫过站台的玻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紧紧挨在一起。林晚秋把素描本抱在怀里,忽然觉得,这漫长的雨季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毕竟,总有人会在末班车的站台,为你藏好一整本的光,和没说出口的等待。
而那辆载着雨丝和琴声的末班车,正缓缓驶向下一个黎明,像在说:有些相遇,从来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