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微光

南柯是被冻醒的。

沙漠的夜晚寒冷刺骨，与白日的灼热判若两地。他蜷缩在沙丘的背风处，沉重的镣铐冰冷地贴着皮肤，被磨破的脚踝传来阵阵钝痛。喉咙干得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尘的粗糙感。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无垠的沙海在惨白的月光下延伸至视野尽头，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巨浪。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沙粒的细微呜咽声。那个救他的金发少女，此刻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在他心头。他，南柯，何曾需要他人以命相护？

尝试调动灵力，丹田依旧死寂，只有那丝本源屏障逸散的微弱暖流，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护持着他心脉不绝，让他没有在这恶劣环境下立刻毙命。他必须找到水和食物，否则，不等追兵找到他，他就会先变成沙漠里的一具枯骨。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或许根本谈不上辨认，只是本能地朝着远离拍卖场、远离那片灯火的方向挪动。沉重的镣铐让他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沙地松软，双脚陷进去，再拔出来，留下两行歪歪扭扭、带着血痕的脚印，很快又被风沙掩埋。

日出时分，温度骤然攀升。烈日如同巨大的熔炉，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南柯的嘴唇干裂起皮，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脱水与饥饿正在迅速剥夺他仅存的体力。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几乎要再次倒下时，他看到了前方沙地上，有一小片不同寻常的、略显潮湿的痕迹。他踉跄着扑过去，用手挖掘。沙土之下，竟然真的有一小片顽强的、带着尖刺的耐旱植物，根系深扎，保持着一点点可怜的湿意。

他顾不上那么多，将那些带着土腥味的根茎挖出，费力地咀嚼着，汲取那微乎其微的水分和养分。味道苦涩难当，却让他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

必须弄开这镣铐！他观察着连接处的锁孔，结构精巧，绝非蛮力能开。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黑色石片上。他捡起石片，开始一下下地、徒劳地磨锉着镣铐的连接处。火星四溅，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沙漠里显得格外清晰。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石片很快磨损，而镣铐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体力再次告罄，他瘫倒在沙地上，望着蔚蓝到残酷的天空，琥珀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染上了近乎绝望的情绪。

难道他真的要陨落于此？以这样一种憋屈的、无声无息的方式？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南柯警惕地撑起身子，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沙堆后，一个小小的、金色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是卡卡瓦夏！

那孩子比拍卖场那夜看起来更加狼狈，小脸上满是沙尘和汗渍混合的污痕，金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黏在一起。但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如同沙漠里最珍贵的绿宝石。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水囊和一小块用脏兮兮的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看到南柯，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才像只小沙鼠一样飞快地跑了过来。

“给……给你水。”卡卡瓦夏将水囊塞到南柯手里，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奔跑后的喘息。他又解开那块布，里面是半块干瘪发黑的面包，“还有这个……我偷偷藏的。”

南柯看着手中的水囊和食物，又看向眼前这个孩子。卡卡瓦夏的嘴唇也同样干裂，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他自己也极度需要这些。

“你……”南柯的声音干涩，“你姐姐呢？”

卡卡瓦夏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强打起精神，倔强地抿了抿嘴：“姐姐……姐姐被他们关起来了。但她很厉害，她不会有事的！”他像是在说服南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目光落到南柯手脚的镣铐上，小脸上露出愤恨和焦急：“这个……打不开吗？”

南柯摇了摇头。

卡卡瓦夏蹲下身，用他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纤细的小手，用力掰了掰镣铐，自然是纹丝不动。他急得眼圈都有些红了，碧色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都是我……要不是我跑去拍卖会……他们也不会看得更紧……姐姐她……”

“不关你的事。”南柯打断他，声音温和却坚定。他拿起水囊，没有多喝，只是润了润干裂的嘴唇，然后将大部分水推回给卡卡瓦夏，又把面包掰开，将稍大的一块递给他，“吃吧，你需要体力。”

卡卡瓦夏愣住了，看着南柯那双平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琥珀色眼睛，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沙地上。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用袖子擦掉眼泪，接过面包，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了起来。

吃完后，卡卡瓦夏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对南柯说：“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许……也许能躲一躲，我再想想办法！”他不等南柯回应，便转身，再次像来时一样，灵巧而迅速地消失在了沙丘之后。

南柯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手中握着那剩下的小半块面包和一点点水。这孩子，自身难保，却还在想着“想办法”救他，救他姐姐。

他靠坐在沙丘下，感受着背后沙粒的滚烫，和怀中那点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食物与水。

日光灼灼，沙海无垠。

他闭上眼，不再试图去磨那镣铐，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冲击着那丝松动本源屏障。哪怕只能恢复一丝力量，哪怕只是能打开这镣铐也好！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自己逃离，而是为了……不辜负这片残酷沙海中，那两份如同奇迹般降临的、金色的微光。